2019-10-17

中国地名千奇百怪,有的往往让人摸不着头脑。一次去江都市看望朋友,朋友住的住址是一个叫做”丁伙“的乡镇。相邻的乡镇叫”邵伯“。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所住的村子有个中规中矩的名字叫“袁家庵”。一听就知道是以建筑物命名的地方。袁家庵向东1公里的村落叫“洪庙”。洪庙其实没有庙,但袁家庵却有庵。和尚修行的地方叫庙,道士修习在观,尼姑的居所便叫做庵了。自我记事起,袁家庵已经付之一炬不复存在很多年了。

袁家庵的故事并没有多少精采的部分,我曾一再想从村里的老人哪里试图多了解一些它辉煌的过往。但一无所获。最有发言权的老人是我的三奶奶宣金兰。我称了些果品和饼干,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想让她好好坐下来跟我聊聊一些关于袁家庵的事情。她却急冲冲的跑了。一位年近80的老妇,在我面前却“嗖”的一声跑没了,还是让我有点吃惊的。三奶奶是太奶奶从路上拣回来的孩子,长大了就嫁给了我的三爷爷。三爷爷其实有2个,是一对双胞胎。在他们还不到10岁的时候,其中一个就得病死了。死的当晚被太奶奶放在了堂屋的大门后,等几天以后忙完了庄稼。才慢慢有时间找了个乱葬冈得以入土为安。活着的这个三爷爷,脾气极其暴躁。与三奶奶天生不合。在他们育有2个儿子的几年后的一天,他和他的表婶一个外号叫“大巧子”的寡妇私奔了。我们家族包括我的太奶奶最后都不得不仰天长叹道:要是死的是这个双子该多好啊。但我的三爷爷却应了农村一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一直等到“大巧子”离世后第二年,也是他79岁的那一年,才搬回家里来住。

我追着三奶奶询问袁家庵的原因,是因为就在近些年袁家庵的最后一任主持妙度还从九华山回乡来探望过她。她在前面跑着,我就紧跟着她。她却要驱赶我的意思,因为我相隔她的距离太近,脚下就踩到她手上放出的红毛线了。她一路跑到庄子的西头,在一棵老榆树下停了下来。这棵树据说是镇庄之物,爷爷都不知道它的树龄。反正我站在树下,仰天看不见它的全貌。三奶奶一再叫我离开。一边把红线绕着大树的主干,一边念念有词。等她把手中的红毛线缠完,这个老太太已经累得摇摇晃晃,头重脚轻了。我不明白究里,但还是上去挽扶了下她。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好险,差点就成精了。我不以为然的笑起来。树就是树,怎么会成精呢?就是成精了,你拿个红线绕着就能困住它了?三奶奶并没有受过菩萨点化,也没得到观音灌顶。她自身又哪来的哪些神化的力量呢?三奶奶的这种神神叨叨在我们家族中,并没有把她当做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来对待。况且她平时的为人处事和待人接物也没表现出任何异于常人的举动。只是在一些特定的日子和事情上她身上的精神就呈现出来。比如堂四哥的发高烧一直不退。三奶奶就用一把筷子立在有水的碗里。一边朝着空气里问,是不是爷爷找了啊,如果不是,筷子就立不起来。又问是不是奶奶找啊,筷子还是立不起来。问了半天,最后问是不是”风扣子”找啊,筷子居然立在了水里。然后大妈便买了许多香烛纸钱上了风扣子的坟头。第二天,四哥的烧真的退了。我对这种带有迷信色彩的活动持完全反对的态度。母亲却不让我多理论,你可以不信,但不要多嘴。母亲虽这样说我,但还是在午饭后偷偷买了些香烛元宝去了“风扣子”的坟头烧了,我想母亲一定怕我像堂四哥一样,老是被病魔缠身吧。但是我想“风扣子”不会找到我的,因为我生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世6年了。他不会找一个素未谋面的小辈的麻烦的。三奶奶口中的“风扣子”是他的小名,大名叫王保华,是我的三叔。

在所有儿孙辈中,三奶奶其实还是有点偏爱我的。因为她屋上的卫星大锅老是收不到信号,或是她手上播放器里的扬剧片源需要更新啊。她找不到别人,这种任务一般落在我身上。有求于我,所以对我的态度总是和蔼可亲的近似谄媚。如果有几天没见我面了,我去老庄子探望她。总是摸一些床头的小零食给我吃。零食是几个姑姑买的。几个姑姑都是四爷爷,五爷爷家的,她自己只生了2个儿子,一个在上海做生意,一个在市里。2个叔叔回家探望的日子零星可数。家族的子孙们也陆续搬离了老庄子,熬到三爷爷去世后,这个老庄子也就是三奶奶一个固守着了。母亲因为经常去打扫庄上家里的老宅。所以也必带着些食物和菜品去给她。她当然最想见到的人是我,因为《王瞎子算命》《安寿保卖身》她已经听腻了。我身上有最近更新的《庵堂认母》《玉蜻蜓》。

但这次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所以并没有急于和我套近乎。她要在这棵树最后进化成精时,对它施了法!我有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不是成仙呢?让我想起了《西游记》里误入小雷音里的那一个花妖,扭腰唱起的《何必西天万里遥》多么妖娆,多么妩媚。那里面的树啊,花啊,不都是仙吗?最难的也是妖啊,为什么我们镇庄的树却是成精呢。远近闻名的树也有,比如城东宝林寺的银杏树,(我们这里叫白果树)市区泰山庙前的榆钱树都是被信徒们视为神物。都是把愿望写在了符上,装成信封。挂在了枝头,任自己的愿望在风里刮得七零八落的。当然最重要的是撒在树根前的许多一元一元的硬币。树是被圈起来的,人是站在扶栏外撒钱许愿的,每年有许多庙会,还有集市,看着越来越多的一座座小“山丘”。我就想,那么多的钱币最后都去了哪里呢?我家庄上的树没有给我们带来经济效益,难不成还想害我们不成?我们眼前的这棵树: 树是平常的树,不是茶树,不是菩提树。三奶奶手里的线,只是普通的线,不是佛具,不是法器。只是一根十几米的红毛线。这一场法事在近乎儿童玩闹中顺利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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