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再回到栖桐宫,陈誉依然沉沉睡着,房内红烛摇曳,已燃烧大半,滴下的烛泪在铜台上砌了一幅春花烂漫的美景。我换下了衣衫,拿起屉里的银剪,悉心拨了拨灯芯,只听见“啵啵啵”灯芯爆了几清脆声响,光晕纷纷向角落涟漪而去,屋内顿时显得更亮堂了些。
如若我爹爹,娘亲真的不在陈国皇宫,那他们到底在哪呢?那场出征,世人皆传苏将军夫妇战死沙场,但尸首一天未找到,我绝不信他们真的去了。况且,那日病重中,陈誉对我所说的,冥冥之中,我隐约觉得陈誉是知晓些什么的。与其我离开茫然的寻找,倒不如利用陈誉的势力,或许更容易找到他们的下落。
打定主意,我脑中的昏胀便舒服了许多。卸了发髻,便躺在陈誉内侧。陈誉的发丝黑密浓厚,像是一截上好的锦缎,与我的发丝缠在一起。我转头看着他,第一次见他,他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高高端坐在丹桂树上,花满树,人满香,一曲埙掉吹的树下的我呜咽难掩。我当时自认为我是这天下最委屈的人,受了这天下最心酸的苦楚。可现在想来,我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天下还有什么比失去娘亲更痛的心事,可想想那吹埙的人那日却只字未提自己的伤心。
“呃~”枕边人眉头紧锁,痛苦不堪,身体僵了许多,拳头紧紧握着,像一只发起时刻防备着的小兽。
我转过身,想让自己双耳失聪,什么都不曾听见。但梦中的陈誉像在经历恐怖的事情,呜呜咽咽着,但因为我的迷药,一时不能够从梦中醒来。我看着他脸上细密的汗珠,犹豫着伸了手,但只触到半空,又楞了神。
也只愣神的空隙,陈誉一把抓住我的手,双唇颤着,想说些什么,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但他却像抱到了心爱之物,脸上添了许多满足的神情,整个人慢慢的放松下来,侧了身向着我的这面,与我鼻息相对。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微微的向上曲着,像一双欲翅而飞的黑蝶,有妖娆的魅惑。
我痴痴瞧着,心跳跟着他上下簌簌的睫毛而漏了几拍。我的右手被他攥在怀里,温吞的宽厚感,尽管出了汗,却也不觉得烦腻。
陈誉,你看到你娘亲的那尺白绫,你落过泪么?
陈誉,那么小的你一个人在宫里面对着尔虞我诈,你害怕过吗?
陈誉,你一向无战不胜,所向披靡,原来,你也会噩梦,也会脆弱。
陈誉,原来,你是这样的陈誉。
不知何时,我也迷迷入了睡。自此邵戈之战后,我一向多梦,梦过满身鲜血,梦过碎尸遍野,梦过……每一次梦都鲜血淋漓,且又记忆深刻,次次如身临其境。也只这一次,我忘记了梦里的详细的情境。只是依稀记得,我被一双手拉着,安心安定,风吹裙摆,月白、锦黑的软靴相互替着,一走一花落,一步一馨香。
晚秋薄凉,正值好眠,我睡的正是香甜,却觉得有目光始终注视着,好不自在。悠悠睁开眼,果然是陈誉散发看着我,嘴角半含笑意半含宠溺,时不时的用手撩起我额前的发丝。
我不由得的向床的里侧靠了靠,不料撞到床沿,撞的胳膊阵阵发麻。我警惕的看了看自己衣衫在身,才暗暗吐了口气,又念及昨晚梦中的片段,那牵手的人怕是陈誉吧?看着他那样暧昧的眼神,仿佛对我的心事一副了然,让我不由得心虚。
“你,你昨夜只是醉了酒,单单歇在我房里而已。”
“听倾儿的意思,是希望我不只是在你房里歇歇。”陈誉伸手点了点我的鼻翼,眼神从我的头顶扫到我的露出被衾外的脚踝,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我慌忙将脚缩回被衾,觉得脸上立即腾起滚烫的红云。“一大早,就晓得打趣我。”
陈誉看着我一脸乖巧的小猫模样,不再开玩笑,利落的抬腿下了床,一边打理着自己的发冠,一边说道:“不论我们有没有发生什么,但在外人看来,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呆呆的“嗯”了一声,便缩在被衾里不再言语。
“既然知晓,还不过来?”
“什么?”
陈誉转了身,上来引我的手,指了指他那一头散乱的黑发,很是委屈的说道:“夫人,请给为夫更衣束发。”
无端的心里升起一层层密密的甜,我没有反驳,从桌上拿了犀角梳,一点点理顺他的发丝。浓密的黑发滑过手指,让我生了天长地久的念头。连忙摇了摇头,暗戒自己:苏倾,逢场作戏而已,万万不能作真。
我敛了心绪,不再言语,陈誉仿佛也若有所思,一言不发。一坐一站,二人便这样静静地打发时光,静谧的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房内的过于安静,便放大了屋外的嘈杂。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在房门前争执。挡在那人前掐腰蛮横的人应是灵犀,这丫头怕是来人打扰了我们二人的空间。
陈誉皱了皱眉,问道:“灵犀,外面何事?”
“世子,没什么……”
来的那人却直接大喊了起来,“世子,末将有要事禀告。”
陈誉回头看了看我,摸了摸自己松散的发冠,“苏倾,你束发的技术是需要勤加练习的。”他起身拂平了身上的褶皱,径直去开门。走到半路,陈誉停了脚步,背对着我说道:“苏倾,你应该要知道,我是千杯不醉的,除非我是真的想醉。我想和自己赌一次,谢谢你能回来,没有让我输的那么彻底。”
说罢,他开门出了门,我小跑着追上去,想解释些什么,刚刚踏到门槛,便后悔了许多。门外的来人身穿素白长袍,青冠玉面,如天神下凡。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实在让人遐想翩翩,但仍是行礼说道:“倾儿拜见白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