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外婆说人各有命，而我的命就是扫把星下凡，我不认命！
我出生在农村，自打一出生就知道父亲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我，他只喜欢带把子的，而我没有带把子。
我的出生，也害苦了母亲，父亲一喝醉酒就对母亲拳打脚踢，嘴里振振有词、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娘们，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要你干嘛，说出去丢人！
就这样，慢慢地母亲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她以前还会摸摸我的头，唱儿歌哄我入睡，后来看我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恨不得把我一刀刀剐下去。
我就像一个灾星，平和的家庭因为我而变得鸡飞狗跳。听外婆说以前父亲对母亲挺好，隔三差五就会给母亲买肉吃，宠着都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打她？
然而我的到来，改变了一切。当村里人知道母亲再也生育不了，而唯一的一次机会却生个女孩，每当看见父亲就在背后指指点点，嘲笑不已。父亲是一个传统且好面子的人，他怎么能受得了别人戳他脊梁骨骂？久而久之，积攒的怨恨都发泄在母亲和我身上。
母亲说我是煞星，让她过得生不如死，可是我有什么错？
好吧，就当我错了，我努力去弥补，我拼命地干农活，能少吃就少吃，父亲不高兴了我就让他打我出气，母亲不高兴了，我就包揽所有的家务活。我以为我的努力可以换来父母对我的赞赏，然而并没有，看我面黄肌肉的，身高比同岁的孩子矮了一大截，更是嫌弃不已。
我想这恐怕就是我的命吧，就是那么的不招待见，可是我不想认命啊！我以为等我再大点，逃离这个家就好了，没想到那才是真正噩梦开始的地方。
02
16岁那年，父亲便把我许配给邻村的老张，他比我大整整20岁啊，还是个独眼，只是因为他出的聘礼最高。
我死活不同意，父亲说：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绑也给你绑过去！
我清晰记得，父亲把我送走那天笑了，生平第一次看见他冲我笑，可是那个笑却让我寒彻心扉，我努力了那么久都不如把我卖出去能博得他的一笑？
甩掉我是不是就是甩掉了你身上所谓的污点？
嫁给老张的头几天，我滴水未进，我不知道我是在跟谁赌气，父亲？老天？还是自己？
即使如此，老张还是会把新做好的饭菜端到我身边，劝我多少吃一点。我看见他那个独眼就厌恶，气得把饭菜都掀了，心想在家里憋屈了那么年，不想憋屈了，横竖都是打，打死一了百了倒好了，省的在这世上受罪。
然而他从未打过我，只是弯腰把摔了一地的饭菜捡起，把弄脏的馒头皮剥了重新放在我的身旁，把剩下不能吃的饭菜清理出去，叹了一口气关门走了。
有时候想想老张也是一个可怜人，早年出去打工，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弄瞎了一只眼，工头不想把事情弄大，草草赔了几万块了事，从那以后他就在家待着，但因为身有残疾，没人想嫁他，就这么一拖年纪就大了。
饿了几天，身体实在挺不下去了，抓起身旁的饭菜就往嘴里塞，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心想：我得活着，我得为自己争口气！
老张看见我开始进食了，很开心的说：“大妹子，这就对了，你跟自己较啥劲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嘿嘿。”
看着老张黑黝黝的皮肤上笑的褶子都出来了，我虽有不甘，但也总比每日被打强。慢慢地，我开始接受他。
随着接触的深入我发现老张真是个好人，他从未骂过我，也不会让我干太重的活，尤其在我怀孕期间，更是变得花样的给我做好吃的，他长得丑，但对我是真真的好。
有时我会觉得我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他告诉我这是真的，黑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03
孩子是个男孩，这不仅让老张笑开了花，父亲也渐渐肯对我笑脸相迎了，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不再是他人眼中的扫把星，我为我自己争了一口气。
我们给孩子取名为毛毛，他很聪明但也很调皮，5岁的时候经常跟孩子们去河边玩，那里水深，曾经淹死过很多人。每次发现了老张都严厉指责他，但他依旧无动于衷。
那天阳光明媚，我在院子里洗衣服，老张去集市上买点东西，毛毛又不知道跑哪儿野了。正洗的带劲的时候，老远就听见隔壁王婶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毛毛妈，不好啦！出事啦！出事啦！”
我的心咯噔一声，手恰好被一个不知名的物体划伤，鲜血突突的往外渗，我顾不上那么多拔腿就往外跑，撞上迎面而来的王婶死死抓着她，“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毛毛出事了，他被淹死了，老纪去救的时候已经晚了，呜呜呜……”
我突然像失去知觉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听不见，眼看着老纪把毛毛抱到我的身边，我却一动不动。有人摇晃我，有人冲我摆手，有人冲我呐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觉得今天的太阳怎么这么刺眼，刺的我好疼好疼。
疼的我终于哭出了声，我抱起了毛毛，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孩儿啊，你醒醒，别吓妈，你怎么了？别睡了，你醒醒，你醒醒啊！”
村里人都围着我们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就在这时有一个人踉跄地跑到圈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看了看毛毛，犹豫了一下，带着哭腔说：“毛毛爸，他……他被车撞死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还未喷涌的泪水顿时凝固在眼圈内，我看着跑来的人，禁声了，抓着孩子的手随着孩子体温的褪去变得寒彻心骨，就连太阳的刺晒都像冰尖子一样刺刺穿心。
周边的人也顿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有人悲哀，有人唏嘘，有人私语。
“一天之内又死儿子又死丈夫的，可怜啊！”
“就留她一人，往后的日子该咋过呦，真是造孽啊……”
“哪有那么巧，十有八九是被她克死的，哎呦，以后得离她远点……”
听见克死，我浑身一颤，克死？真的是我克死的？我本以为逃脱命运，原来只不过是老天给我开了个玩笑，末了连本带利的把我身上的运气一丝丝抽走。
天呐，你为什么带走的不是我？！
04
如果说丧偶丧子让我还有哭的力气，那么父亲把我拒之门外，让我掐灭了对生的希望。
“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你把别人克死了，还想回来克死我们吗？滚！”
从扫把星到克星，第一次，有想把父亲克死的冲动。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毛毛失事的河边，看着平静的河面，难以想象它是怎么张开嘴把孩子吃进去的？
右脚的鞋已经被河水侵湿，再往右一厘米，整个身体就会倾倒在水里，这样我是不是就可以见到毛毛了？
这样想着，脚不自觉的往右靠了靠，25岁正是青春年华的时候，我却觉得过了半生，这半生太累了，真的很累，爱我的人走了，我爱的人也走了，我还留在世上做什么？
不怕一直苦，就怕让你尝到了甜头，再告诉你那甜只不过是一个错误，认命吧！
冰凉的河水渐渐盖过膝盖，脚底松软的泥土让我恍如隔世，世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继续往前走。
当我整个沉浸在河水中，意识开始涣散时，我突然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是幻觉吗？不对，声音好像是从岸边传来的，脑袋被憋的胀痛，耳边好像传来毛毛和老张的声音：活下去……活下去……
哭声、叫喊声充斥在我的大脑里，整个脑袋都快炸了，原来死也不是什么易事。求生的本能让我冲出河底，哗的一声，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婴儿的啼哭声更加清晰，我循着哭声游走，在一个沿岸的土坑中发现了他。他看见了我，停止了哭声，笑了。
不知为何，看见他笑的那一刻，我流泪了。我决定把这个弃婴领回家，是它给了我重生的力量，而他也命不该绝，或许，这就是命。
05
我给他取名叫华子，从此以后我俩相依为命，我也找到了奔头，就是供他上大学，为了让他吃好穿好，除了干农活外，闲时也外出打工挣点钱，就这样平平稳稳的过着，虽然清贫，但是有他相伴，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华子很争气，是村子里为数不多考上重点大学的，大家都夸他前途无量，也夸我有福享了。
是啊，再也没人说我是克星了。
华子很孝顺，舍不得我再为生计奔波，说自己大了可以挣钱了，每月也会往家里寄点钱。开始我拒绝要也斥责他要好好上学，不要管钱的事，我还年轻还能干，让他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也交交朋友。
但是他很坚决，我也就不强求了，把他的钱都存起来，留着以后好娶媳妇。
转眼间，华子毕业了，在城里找了个工作，生活也慢慢变得殷实起来。头几年，华子往家跑得很勤，我心里欢喜但嘴上总是劝他少回来，工作忙，来回路费也贵，在外面多陪陪女朋友。
他就是犟脾气，怎么说都不听，该回来还是回来，我知道，他是怕我寂寞。
慢慢地，或许工作开始变得忙碌了，华子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每次回来不是发烧就是感冒，我嘱咐他再忙也得注意身体，他笑的应了应没有多说什么。
我记得那天送走华子也是个艳阳天，他的话有点多，一会说自己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一会说不要总是省钱，该花就花，一会说不要总闷在家里，多出去走走……
我笑话他都快赶上当妈的，让他放心赶紧走吧，别误点了。
06
这一别竟是离别。
华子已经有近一年没有回来了，我打电话也不接，正打算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时，来了一封信，是华子的。
我不识字，便找王婶的孩子帮我读，读着读着整个心都哇凉哇凉的。华子说他找到了生母，感谢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他决定回到生母的身边。
王婶听完后大骂：这养了个白眼狼啊！看不出华子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颤抖着拿着那份犹如千鼎的信走了，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王婶怕我想不开，敲了几次门，安慰我想开点。
其实我想得挺开的，能够回到自己的生母身边挺不错的，从小他就被别人欺负，说自己是没妈养的野种，也就像我这种克星敢养他。他听见一次就打别人一次，打的够狠，往死里打，我知道他是有怨气。
如今终于找到生母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他，只是这心里空落落的，一时没法适应。
三天后，我出来了，所有人见我都说我老了，我笑她们都快60的人了，怎么会不老？
人走了日子不还得过，只要他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可能是真的老了，腿脚行动都没有以前利索了，忙活了大半辈子，被人骂了大半辈子，这下终于清静了。
5年了，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慢慢过下去，没想到一个女孩的到来把所有的平静都打破了。
她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说这是华子生前努力攒下的钱，希望我的后半辈子可以过得平平安安。
生前？怎么会是生前？！
女孩把实情告诉我，她是华子的女朋友，前几年华子被查出得了癌症，不想拖累我便写信撒谎说自己找到了生母，其实是为了不能回家找的借口，那时病情还没恶化，但是他不想治疗，怕花钱，他说反正都是死，还不如趁着有精力多挣点钱给妈养老。
他就是那样的倔脾气，定下的事谁也说不动。
女孩抑制着哭声说：华子走得很安详，他说他对不起您，让您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替他好好的活下去。他还说，你不是煞星，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煞星，一定是老天爷弄错了，你要活的更久，活给老天爷看，活给每一个人看！
我真的很想哭，但是我哭不出来，我接过那张承载华子生命的银行卡，心想：我想要的不是钱，而是能陪你走完最后一程，为什么要瞒着我，你这个傻孩子……
这条老命，这么不值钱，却被你们都惦记着，毛毛、老张、华子，为了你们，我也得好好活下去，我不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