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毛毛和小伙伴在小区的草坪上玩。草坪中间种着好多月季，开着红色和黄色的花。毛毛躺在地上滚着玩，毛妈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同邻居闲话家常，不时地转头看着正在打滚的毛毛。

毛毛滚得很兴奋，不觉就滚到月季丛下。月季的刺勾住了毛毛的衣服，他使劲地拉扯挣脱。这时，几只在月季叶子下栖息的小甲虫惊慌地飞起来，其中一只慌不择路地就钻进了毛毛的右边耳朵里。小甲虫在耳朵里爬得耳朵痒痒的，毛毛吓得大哭起来。

毛妈立刻冲到毛毛身边问：“怎么了，宝贝？”

“虫子进到我耳朵里了！”毛毛边哭边说，右手就要去掏耳洞。

“别掏，宝贝！妈妈带你上医院去！”毛妈也惊慌地说，一边就拨通了毛爸的手机号。

“毛爸，你在哪？快开车来带毛毛去医院，虫子钻进毛毛耳朵里了！”毛妈对着手机大声说。

“好的，我马上过来！”手机那头传来毛爸的声音。

医院的耳鼻科里，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的钱医生用无神的目光看了看紧张的毛爸毛妈，还有还在哭的毛毛，接着用手电照了照毛毛的耳朵，然后说：“唔，这种小甲虫进去可不好办啊，甲虫的腿脚像勾子，很容易就抓伤耳道，甚至有可能抓破耳膜呢！”

“那怎么办，医生？”毛妈紧张地问。

“我看哪，得进行全麻手术！”钱医生说。

“什么？要全麻手术？”毛爸有些惊讶。

“是啊，孩子这么小，肯定不配合，万一取虫子时他乱动，不是容易把耳朵弄伤吗？”

“那手术要多少钱？”毛爸问。

“八千块吧。”

“什么！取个虫子要八千块！”毛妈惊得张大嘴巴。

“你可别以为这是小手术啊，这虫子进了耳朵可是个大问题，不及早取出，万一虫子把耳膜抓破，到时就得做更大手术，安装人工耳膜。人工耳膜的听觉效果可就比天然的耳膜要差多了。”钱医生说。

“可我听说也有人耳朵进虫子后，虫子自己会出来的。”毛爸说。

“当然，当然，什么情况都有，但我说的情况也有，你不信可以回去查查，虫子抓破耳膜的案例可有的是呢！反正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做不做手术由你们自己。”钱医生一边随意地用鼠标点着电脑屏幕，一边用无所谓的语气说。

毛妈焦虑地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毛爸，毛爸在咬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从他嘴里吐出一个字：“做！”

坐在椅子上的钱医生立刻精神一振，双目放光，迅速接过毛爸手中的诊卡插在卡槽上，飞快地在电脑上点击几下，打了几行字，快速地打印出一张表格，然后说：“你们在这上面签字吧，然后到一楼充钱，手术马上就进行！”

毛毛被送进手术室，同外界隔绝开来。钱医生和两个护士给他进行了全身麻醉，毛毛躺在手术台上失去了意识。医生用滴管将两滴液体滴入毛毛的右耳，杀死了里面的虫子，然后用一个很细的镊子将虫子夹出来。

“好了吗，钱医生？”林护士在一旁问。

“好了。”钱医生微笑着说。

“这回更快呀！”李护士说道。

“嗯，这个不难。”钱医生说。

“咱们什么时候出去？”

“再等半个小时吧，八千块的手术呢。”

“你的提成可不少呀！”

“你们也有份嘛。”钱医生呵呵地笑道。

大家都挺开心，坐在凳子上闲话家常起来，等时间过去。

手术室外的一个小厅内有几排椅子，毛爸和毛妈正焦急地等待着手术结束。在他们身边还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老人家一身朴实的装扮，手上有许多老茧，显然是农村来的。

“你们的孩子得什么病了？”老太太关切地问。

“没有病，只是一只虫子钻进了耳朵里，医生正给他做手术。”毛妈说。

“哦？”老太太疑惑地说，“真是奇怪啊，这种小事还要做手术？”

“可不是，但是医生说了，如果不做手术，虫子可能抓破耳膜。”

“唉，我活了一辈子，虫子进耳朵的事也经历不少了，被抓破耳膜的例子倒真是没见过，大概非常少的吧。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也是一只虫子飞进耳朵，我告诉了我母亲，她就到在喂奶的人家里要来几滴人奶，滴进耳朵，那虫子就死在里头，干了以后和耳屎一起出来了。我儿子小时候耳朵也进过虫子，我也想用母亲传下来的方法，不过当时没有找到喂奶的人家，后来听人说滴油也管用，于是就滴了几滴植物油进去，让虫子死在里头，后来虫子尸体大概就跟耳屎混在一起出来了。我家孙子读初中时，有次耳朵也进了虫子，我想再用过去的方法，谁知孙子却说，他们课本上说，虫子喜欢光，在黑暗中用手电筒照耳朵可以引虫子出来，他就照这样去做，结果虫子真就出来了，我说啊，有文化就是好，这真是一代比一代聪明啊！”

老太太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中，似乎说上瘾了，毛爸和毛妈却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生活常识上的无知，也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就被医生所制造的恐怖图景控制了。可是，活在这个信仰科学的时代，除了信赖代表科学权威的医生，我们还能信赖谁呢？

“以前，我们村的卫生院也给一些孩子取过耳朵里的虫子，”老太太继续说，“我还记得有次我的邻居老张的孙子耳朵里钻进了一只小甲虫，用老方法不管用，虫子还在里头动，于是去了村卫生院，里头的大夫就朝老张孙子的耳朵里滴了几滴药液，我想那一定是很厉害的药液吧，据说里面的虫子很快就不动弹了。大夫头上顶着反光镜，用了一个小镊子将那虫子尸体取出来，大约有小红豆那么大的一只虫子吧。老张问，多少钱。大夫说，五块钱。”

“什……什么？五块钱？”毛爸和毛妈惊讶得合不拢嘴。

“是啊，老张还觉得有些贵呢，说花了不到一分钟就收这么多钱。”

毛爸和毛妈哭笑不得地愣在那里，好像两尊木偶。老太太看到他们的脸色不正常，似乎意识到什么，于是问：“你家娃的手术多少钱？”

毛妈苦笑着将捏紧的拳头伸出拇指和食指。

“八块？”老太太问。

“八千块！”

“什么？八千块！”这下轮到老太太目瞪口呆了。

手术室的门开了，钱医生叫毛爸毛妈过去，说：“手术成功，虫子已经取出，孩子已经苏醒，但部分麻醉还没有全消，你们背他回家吧，再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毛爸点点头，将孩子背到背上，毛妈在后面扶着，一家人沉默地朝门口走出去。经过那位农村老太太身边时，毛爸忽然问：“老人家，您在这里也是看病吗？”

“不，我陪孙子来，他在那边口腔科检查牙齿呢。”

这时，一个年轻人从口腔科的门里走出来。

“这就是我家孙子。”老太太说。年轻人朝毛爸他们相互点头致意。

老太太又问孙子：“怎么进去这么久？”

年轻人叹口气说：“奶奶，我还是听你的话，改天抽空和你回老家几天，在老家的牙医门诊看吧。刚花了五百块洗了下牙齿，里面有颗蛀牙医生说要做根管手术，得两千块呢。”

“什么？两千块！”老太太再一次目瞪口呆。“咱们镇上牙科的两百块我都嫌贵啊！唉，现在这年头什么病都是手术手术……”

“什么也别说了，咱们回去吧！您来城里看我，我要带你好好逛逛去。”年轻人边说边挽着老太太的手向外走去。

毛爸背着毛毛，和毛妈也慢慢地朝医院外走去，走出这栋令他们感到浑身冰冷的白色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