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居十巷随笔

居十巷随笔

       

十巷里的这栋公寓自打建成起就用于向年轻人出租的吧,其实很多长辈都有都有着自己的家业,不至于搬进这样的细小楼层里,与他人互为闭门不见的邻居。我每天都进出这条长长的巷子,两边的房门户互相对着,看到有人在家的时候,偶有几户相对吆喝两句,顿时倍感亲切,不觉身处他乡之愁。然而我作为一个异国租客,也要时时留意这里的一处规则——笑,女人们就更是毫不避讳地对着你笑了。笑是润滑剂,使我们相处得融洽。有时碰上了打扫卫生的时间,我竟会在上下楼道的时候蹑手蹑脚一番。

其他租客数人,余与其一二每月均有照面,但难以相识。我想,他们也会同我一样去到房东那里上缴房租的,而我去得多了,竟也遇上了房东叔叔。他是华裔三代,姓林,“双‘木’,林”,祖籍广东潮州,华语说得很好。我之前也碰到过一些华人的后代,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起祖籍在中国大陆哪里哪里的这个梗,这或许是中国人抹不去的一处乡土情结吧。我跟他几句交流下来,发现他话语里头极具大长辈气度。见我是中国人,他便叫来了他的小女儿,才十六岁,但也生得一副大姑娘的模样,我有些惊奇,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了。我跟她尴尬地交流了几分钟。之后,当我每月登门而入时,总觉得是进了主人家的高堂,先得寻找到这位林叔叔的身影方可。当我看到他端坐于隔间的时候,就愈觉得不自然了些。互为上下宾主,我无力缓解自身这般拘泥,大概是这样的吧。


我想,我还是喜欢夏天的。只不过不能把山川、溪流、田野以及红烛小扇扑流萤的乐趣带来了。生长到现在的岁数,便觉得过去的种种都应好好记下,生时虽不带来,死了但要留下很多。“如果妻子还在,那她的晚年除了孩子的陪伴,定还有我们的爱情,在她的脑海里沉淀。或许看着一个孤单的老太太独坐长椅上近乎痴呆地笑着会让人感到奇怪,但她的眼神里散发着她绵长的一生: 在家门口——爸爸牵着她的手;在教室里——某个男孩轻起青涩的眼眸;在某一天——那个男人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女人唯美,可赞叹。青春韶华,生如夏花,而爱情,令其常开不败。男人常说,为事业,要奋斗,实为痛苦。何为痛苦,修仙问道最为痛苦。朝闻道,夕死可也,何其痛苦! 古人借喻,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样的枷锁如今再也不会有人去戴了。古希腊神话,那是中国的神佛体系的对立,神和神相恋,生子;神跟妖相恋,生子;神跟人相恋,生子。这些后代又创造了一堆的故事,正义与邪恶互相争斗,到头来神被怀疑了,主宰靠不住了,都变成了拱顶画,纯粹的艺术,受人欣赏。如此,东西方最后还剩下些什么呢?用上帝的口吻说,人类有福了,必然享受爱情。

曼谷之“漫”,漫漫夏日里的慵懒总侵袭着我的全身,不分时候,不别国籍。记得开学的时候,中国才刚刚入夏,我就飞来曼谷了,深感这里的火气撩人。如今已是翌年的三月了,学期行将结束,可我依然沉浸在炎炎夏天的味道里,无法抽脱。现在家乡下起了绵绵而阴冷的春雨,回头瞅着衣柜里品质近乎单薄的衬衣,怎能让它们为我遮风御雨呢? 想想这么一个即将到来的归途是注定要风雨兼程了。

我还得趁着假期去修剪一下头上的三千烦恼丝哩,免得当回到国内的时候,又要招来长辈们的讥言碎语。长这么大了,我还是惧于他们的威势,不敢把决定发型的权利收归己有,我好像还是没有长大吧。我挑了个得空的周末,去了一家经常光顾的理发店。它很小,还很旧,在中国的大江南北里找,估计也只能在一些未拆迁的老城区中才会寻得了的。它的空间布局和工具的摆放都有旧时的味道,中国那个年代的理发店也就这样。不禁惊叹于曼谷的融合性之强了,在中心商业繁华之地,各个功能区被设计得便捷、舒适、高雅,但是在唐人街各条逼仄的小巷里却是挤满了商铺,它们的经营方式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自由,随意,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街巷里游玩的Good Time. 或许时代还未想好把它淘汰了去,唐人街是曼谷的老城区。

我推门而入,见店里的两位理发师傅都在忙,我被示意先坐下候着。我坐在靠墙根的长木板沙发的一边,棕色的,各处都斑驳了。我前面的椅子上有个白人,他是45°面朝上躺着,一位师傅在不紧不慢地给他剃髭须。师傅手上拿着的那把剃刀是折叠式的旧款,国内还能在年代剧里看到。此时的白人闭着眼,想说他是在享受着这刮胡子的过程吗?我想到了我在给我家猫挠脖子的情形。它也是这般眯着眼,伸着脖子,脸歪向一边,我的手指在那块拉伸的区域作各种挠,各种挠着。脖子这个部位很敏感,满布触觉神经,当大脑让它们不反抗的时候,没有谁会是理智的,人和动物都一样。

那白人起身了,付了钱,连声说:

“Thank you very much.”

“See you next time.”

“Thank you very much.”

他走到门边,微笑着对理发师傅招手,又来了一句“Good bye”。而我看到理发师傅和善的面庞里没有什么大的表情予以回应,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稍稍点头,但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温厚朴实的感觉。也许吧,于千万行人里,我们总能遇上这一类的人。

我推椅入座,师傅给我围上斗篷,给两耳边的鬓角刷上爽身粉,然后操着剪刀和梳子剪起头发来。理发店里给顾客的座椅排成一排,我坐在入门第三张。我左边个有一张普通的小凳子,坐着一个阿嫲,她兀自做着手边活儿。我身前一面墙的上半部分嵌着全身镜,下半截是一一对应着座椅的洗手台,估计都是理发师傅自用的,上面散乱着的杂物乱得倒是符合他们的使用习惯。

大概天下的理发师都是跟师父学的一个把式,梳起一缕,剪掉一茬,然后又是一梳,把剪掉的地方整平。记得小时候在村里的街边理发,那师傅似乎只会给我弄一个发型似的,我那顶了十来年的板寸头绝对已印刻在我深深的脑海里了。如果我还能找到一张那时候的照片的话,那也只有在小学的毕业照上找,才会让脑海里依稀闪过些什么。我或许会在某个深夜的梦里不觉地重回那段旧时光吧,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好像了……

在高中的迷茫期,学校对校规的维护是不余遗力地勤恳,奔命。有次我被巡查队的人员记录在案,检查项是仪容仪表不合格,并责令周末处理好问题。气之,遂把额前的刘海烫了个“卷毛”回来,班主任视之,厌之如狗。前几年一批批的致青春影视剧相继承包了大小荧屏,如何看待?我只看到了市场上的有价运作商品。男女主角的宽大校服怎样?有帅哥美女的颜值撑时长啊。坐在教室里的人都在认真上课吗?他和她在互传纸条发展恋情呢。编剧跟制片人合起伙来绑架青春啦。最后,看了的人在评论演员、剧情,粉丝在追星,运作公司在分析市场,估摸着下一步要找的题材去继续圈钱。看剧的人都渴望有好剧本,它不是来自奇葩制度的捆绑,它不是受制于资本的仰人鼻息……很高兴看到更多的积极因素参与进来了,曙光愈加明晰了,希望在生长。有一天,我路过高一教师的办公室门口,发现门半开着,里面有一位老师在给学生理发,其实用“削发”二字更为贴切。但在我看来,泰国的学生依然是幸福的了,他们有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蓝色的裤子,还有黑色皮鞋,全校都统一一个调式,在审美上的确高出了很多。有人说,中国的学生校服也有很不错的啊,#*&@%$฿……止住吧,很多都不屑于谈及了。前几年看了一部泰剧,第一集讲了个学生带头不穿校服来学校上课而引发校规讨论的事件,但最后却是极具教育意义地让那些问题学生穿回了校服,学生不再觉得穿校服是个必须打破的规则,相反的,因为这样的规则他们上课更积极了。中文里有个词叫“川流不息”,这个“川”字是个象形字,左右都是岸,中间是流水,意指河流,所以规则是源自自然规则,又适用人类社会生产的。河水要有两岸,才会有动植物的生息繁衍,经济生活的发展离不开规则的引导。人是集规则于一身的结果,我竟悲观地这样看待人类:人类之后不会再有新生物了,人类是地球末日前唯一的主宰。人类历史演变到今天,越来越多的规则被制定,同时又有一些不符合时代需要的成分被否定,被剔除。可以看到,原来的上帝、佛祖、天帝,甚至是独裁者(皇帝)都扮演过救世主,现如今它们的价值已变成了圣经文学、佛学、养生以及政治军事博弈了,浪漫诗意的生活由此离我们渐行渐远了吧。我们从衣食住行到思维活动越是离不开制度规则了,就像向上生长的树枝,离根基愈是遥远,愈是显现出它的脆弱,四季常变,它亦常变,无常形。人类犹如树大根深之顶的幼苗历经着风雨,人类在自垒的高台上企脚舞蹈,希望不要摔下来。

理发师傅剪得很快,跟国内的单剪差不多,大概天下的理发师也就把这招基本功练得扎实些,我头顶的这块方寸之地只是他们修理过的千万分之一吧,唯手熟尔。师傅问我刮不刮鬓角和后颈,我瞅了瞅,脑海里闪过刚才那个老外被刮得很清爽的样子,于是拒绝了。我觉得还是别费事再刮掉鬓角那两撮可怜的毛发了,最后只是让他刮了后颈,如若留着后颈剪而不刮的模样,那就真觉着那里好像趴着一只“猫鼬”。突然感觉自己积累到了这一刻,才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词。“不学《诗》,无以言”,伟大的文学典范。……师傅收费八十铢,此时刚好到了他们的饭点,有人拎来了打包好的饭菜。那装着汤汁的塑料打包袋被皮筋扎得死死的,密不漏气,真佩服泰国人的绑扎技术。记得三年前我在甲米府第一次见到有人用橡皮筋绑塑料袋的过程时,真是惊呆了,就像在看杂耍一般。现在我也偶有使用这一技法来让我的生活变得有趣些。想想甲米的那些日子,亲密,柔软,海风淡淡,如今往后很难再有了。

我走出店门,经过一条空巷,直到一处码头,乘着横渡船到对岸去。船到河中,凉风吹起,一艘快船疾驰而过,船尾划开一片白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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