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刚入冬,便计划着待下雪时,出门照照雪景,无奈整冬雪少,又之自身懒惰成性,惧冷畏寒,成美没有两次,更不用提有损“极端业余摄影爱好者”之名了。常瘫卧在温暖舒适之沙发上,自检既想看雪景又不肯付诸行动之讨,聊以自慰,想说便是这般自责,倒也罢了。
春节过后,小城旱冬迎来了两场大雪,几天几夜,时阴时晴,几次摩挲着了灰的相机,还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之心。谁知昨日雪飘之际,竟在回家路上心血来潮地去了趟江边,赏了把雪,只可恨有手机未带相机(往往事情就是这样不遂人意,可叹可叹),但一圈下来,真觉不虚此行。
要说雪天自是让人厌烦,雪花就像细碎的玻璃,风刮起来,让人睁不开眼睛;再从衣领里尽情灌入,点点如刺,时不禁的“缩楞脖”,以作无谓地“抗议”。这帮“捣蛋鬼”们还善于伪装陷阱,把精滑的冰面和地面铺上又薄又密的那么一层,等着看人们趔趄的洋相。若是反应敏捷的人,倒可以转危为安,同这些雪们来上一次“化干戈为玉帛”,顺势打个“粗溜滑”,既体面又自娱,耍得好了,甚至还要回过头来再滑一次,任凭天性弥散在冰天雪地之中。可惜若是我这样的蠢拙之人,走起路来确是“如临大敌”,实须小心翼翼,小步搓踱,深怕一脚踩中,心里全然没了主意,事先盘算好的“重心应如此这般”的冰面行走物理学早已烟消云散,只好把摔还是不摔的命运留给概率和混沌学,眼巴巴的看着旁人一路“凌波微步”,我却在这里“重如穿着溜冰鞋的泰山”,内心只能呐喊“行路难,难于走冰川!”
即便一路走得如此之累,翻过江坝,还是被眼前的萧肃景色所震撼,城市的一切都半掩在白色之中。封冻的江面已然成为雪原,自西向东,铺天盖地而去;江心岛和江对面的建筑宛如雪山一般点缀在这片雪原里,相得益彰。因为雪的作用,平时绿水青岛灰建筑三者全然不同的东西融合在了一起,宛如天成;目视可及,横亘在江面上的三座桥,由近而远,渐渐淡没在雪雾之中,远远看去,似乎一条条玉带直插入对岸仙境,不知可往也。行走在江边木栈道上,目下四周人气罕见,哪怕风雪交加,也吹不散、盖不住幽然之感。
然而,最令人忘返的,是江心岛上的景色。顺着岛上的小路,踏着新雪,在枯木之中穿行,城市与大江全都不见了,偶尔能听到树上的麻雀们在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也许是在笑我如此冷的天气却跑到这里来,然而,麻雀飞得高,却不见得能够理解俯瞰的一切。两分钟光景,便到了江心岛的西头。枯树消失,豁然开朗,站在岸边,整个人刹那间融化在了天地之中,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远处都消失在了雪雾之中,秋水能共长天一色,冬雪则能把天地染成一色。在江面上,一条游船冻结在冰雪中,孤零零地与我遥相默视,她就是这幅孤寂水墨画中的点睛之笔。
挺立在寒风之中,环视着辽阔的雪原,除了寂寥,却又是恢宏和磅礴的。这里存在着一种想象的转变,对于此情此景,或许《红楼梦》中贾宝玉的“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会一闪而过,或许可以由明人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代入,虽好,但感觉又都差了点什么。最后才发觉,实际上是被另一种意境所占据取代——一种《沁雪春·雪》和《沁园春·长沙》相融合的意境。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中,独立于寒江之畔,江岛之头,虽只见沉寂冰冻,却知道冰层之下已是暗流涌动。江水从不屈服于寒冷,只将表层暂冻,它的大部分终其一冬,仍然源源不断地奔向东北。待到开江之时,自然还会有人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毕竟万类霜天竞自由。
返回之时,心境依然难以平息。远处隐隐约约城市之音显得如此嘈杂,又如此富有生机,藏污纳垢之地,也在此时此刻消失不见。但转念一想,雪融之时,一切被遮盖起来的肮脏依然会出现,到那时,雪水与泥土灰尘泞在一起,纯洁也会藏污,肮脏会更加纳垢。只是,如果换一种角度——
回到家想了想,这一路下来,印象最深的是一对在雪中的母子,在枯树之下嬉戏玩耍,大脚印与小脚印不断地出现在雪里,随后又被雪慢慢掩盖。他们显得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充满欢笑,他们是那片枯寂中唯一的活跃所在,是黑白交织的画里唯一的色彩。那孩子奔跑在雪地里,追逐拍打着雪花,搅动着它们,握在手里融化掉它们,这一切,都预示着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