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鹤】
一高一低两个男孩,是晚上十点快要关店门的时候走进饭馆的。高个子男孩大约十六七的样子,细长的脸,头发很浓很黑。低个子男孩看着更小,圆圆的脸上稚气未脱。
从灰暗的街道上猛然走进灯光明亮的屋里好像有些不适应,他俩在门口定了定神,才往里走。Led白昼般的灯光照亮了他俩,一脸一身的油渍。可能是感觉到自己浑身油渍的样子置身于明亮的灯光之下有些不太协调,两个男孩子略显胆怯而又不自在,走路的步子有些迟疑不前。
有啥吃的?高个男孩问。
妻子说,有砂锅烩面,砂锅土豆粉。
当听说砂锅烩面和土豆粉是九元一份时,低个男孩不经意地哎呀了一声。
妻子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赶忙说,还有砂锅米线,米线是六块钱。看两个男孩的样子,像是修理汽车,根据他俩的年龄,也一定是学徒工。我知道,好多汽车修理的学徒工是光干活,没有报酬的。从他们迟疑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们口袋里没有多少钱。
我拿了水杯和茶壶放在他们跟前,随口问,学修理汽车的吧?
高个男孩看我羞赧地笑了下,算是回答了我。
我说,没事,你们吃吧,就是没有钱也不要紧。那一刻,我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因为我从他俩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到儿子打工时的影子。
那就要两个米线吧。高个男孩说。从进门都是高个男孩在说话。
妻子做好了米线端出来,俩个男孩吃的很香也很快,看样子他们都很饿了。
吃完了饭,高个男孩从口袋里开始掏钱,十二块吧。
妻子说,是十二块。
男孩掏出十块钱,又摸别的口袋。妻子说,没有算了,两块钱不要了。没事,没事,你们走吧。妻子的为人和她的善良,我相信她的话是真诚的。
不行,不行,我有哩,有哩。高个男孩急忙寻找其他口袋。这时,一直不说话默默站在一边的低个子男孩,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元钱,放在桌子上说,我这有。这是他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
妻子从桌子上拿起两元钱塞在高个男孩的手里说,说了不要了,你们这么小都出来打工。妻子的话没有说完,但我明白其中的意思。
男孩坚决地推辞,说了句让大人也很受听的话,不行,不行,有嘛,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说完,把钱扔在桌子上走出了门。
以后,每隔几天,两个男孩都要在夜里下班的时候,来吃饭,总是吃两碗凉皮十块钱。每次妻子给他们足够多的量,妻子说,一看这俩孩子都是能吃苦的孩子,心里很心疼。他们吃的很干净,连汤都不剩下。
六月中旬的一天夜里,雨下的很大。饭馆冷清清的没有人光顾。我和妻子无聊地看着街道上匆匆驶过的汽车,听着哗哗的雨声打发时光。
突然,两个人抱着头从雨地里冲进屋内。带着一股凉气。当他们放下胳膊后,我才看清是那两个男孩。仍然一身油渍,脏兮兮脸上挂着雨水。
还有米皮吗?高个男孩问。
哎呀,今天米皮卖完了啊。给你俩做两个米线吧。
男孩有些迟疑地看着低个子男孩,又看看外面哗哗的雨,面带难色。
小伙子,钱不够不要紧。你俩就吃吧,你看这会雨还大着那,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我说。
俩男孩有些踌躇地坐了下来,屁股轻轻地跨着椅子的边沿。静静地看着手机,也不说话。
一会妻子端出了米线。二人吃完了饭,高个男孩从口袋掏出十元钱递给妻子说,婶,今天我俩就拿的两碗米皮的钱。很明显俩孩子口袋里只有装了够吃两碗凉皮的十元钱。
不要紧,不要紧,没事,没事。妻子忙说,那两块钱我们不要了。
男孩脸上呈现出羞涩的笑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时,外面的雨小了。两个男孩站起来准备离开,小个子男孩,拿着一张餐巾纸擦着嘴,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把手里的餐巾纸扔在纸篓里,快步赶上了高个男孩。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见过男孩来吃饭。一次和妻子说起他们,妻子说。俩孩子少给两块钱,再不好意思来了。
不会吧,也许回家了。我说。
其实那天晚上,我压根就没有打算要他们那两块钱。妻子说。一看到那俩孩子,就觉得是好样的,你看现在有些孩子成啥样了,一天除了电脑就是手机,啥都不干,光知道花钱。
妻子说的是实情,像这样天天一身脏一身油吃苦的,从早忙到晚干活的孩子在我眼前还真的不多见。
小饭馆的生意不温不火的经营着,每天面对着形形色色的食客,面对着一个复杂的社会。
七月初的一天中午,两个男孩突然出现了。他俩装扮一新,都是上身T恤,下身牛仔裤。他俩走进来时,一脸灿烂,一脸阳光。
俩男孩仍然要了两个米皮。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们,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了,出师了?
始终不怎么说话的低个子男孩,突然说,我们准备去外面打工了。说这话时,他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
准备去哪里打工啊。你还小,能行吗?我笑着问。
我看着小,其实我也十七了,和他一般大。他指指高个男孩。
准备去郑州,高个男孩说。
望着两个孩子,我的心情很复杂。这瘦弱的双肩能经得起外面的世界生活的风雨吗?
吃完了饭,高个男孩准备付钱时,看到了墙上微信支付的二维码。
老板,我扫码可以吧?
可以,可以,怎么都行。
男孩站起身,打开手机,开始扫码。嘀的一声,我的手机响了,打开手机,面对面收款到账通知上显示收款12元。
孩子,你多付了两块钱,应该是十块。
高个男孩笑了,老板,没有多付。上次我们欠你两块钱,今天补上。男孩牙齿如玉一般。
还没有等我说话,两个男孩就步出店门,走上大街。
大街上阳光灿烂。
赌
上午刚一开门,一个女孩就走进了饭馆。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上穿一件米白色的短袖衫,下穿牛仔裤,面容黝黑,身材消瘦,太阳那时刚好照在门口,女孩沐浴着夏日的阳光,朝气而亭亭玉立。
我放下手里的活计问她,姑娘,想吃点啥?
姑娘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而是略带羞涩的说,叔叔,你借我100块钱吧?
我有些懵,大清早刚开门一个生意没有,遇到一个开口借钱的人,况且还是个陌生人,有些晦气。可能看到我迷茫的眼神,女孩补充说,我是某某的同学。
我又迷惑了,姑娘,你说的同学我不认识啊
女孩说,就是老来你这饭馆吃饭的那两个同学,前天下雨的时候我们还一起来吃饭了。
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位经常来我店里吃饭的学生的同学。我也想起来了,这一段的确有两个一男一女的学生,经常来我的饭馆吃饭。男孩瘦瘦的,那个女学生胖乎乎还戴着眼镜。看样子,两个人像一对小情侣。记得一次,我还问过他们,他们说是职专的学生。也就是前天,天下着雨,这两个学生带了三个女孩来店里吃米线,按眼前这个女孩的说法,三个女孩里其中就有她。
你也是职专的学生?我问。
女孩点头称是。接着女孩又说,叔,借我100块钱。我过几天还你。女孩黝黑的脸庞上泛着难言的之色。
可是我不认识你啊?
你不是认识我那两个同学啊?
姑娘,说实话,你那两个同学是经常来是吃饭,可我也不知道他们叫啥,家住哪里啊。
叔叔,你就借我100块钱。我给你打欠条,到时候,你去学校找我也行。
妻子从厨房出来了。
妻子说,闺女,你肚子饿了,我们给你做饭吃都行,不要你钱,尽管吃。你说借给你钱,我们都不认识你没法借你啊。
女孩说,我肯定会还你,我暑假去打工还你,不行你记住我的电话号。
你家大人不在家?妻子问。
都去打工去了。女孩说。
现在骗人的人不分年龄,不分老少。谁知道女孩说的真话假话啊。我心里想着说,姑娘,不是我们不借你钱。你看,我们也不知道你叫啥,家住哪里。你张口借100块钱,不太合适。再说你出来,你学校知道吗?同学知道吗?所以这钱我们没法借给你啊。
哎呀,爷爷,你就借给我吧。女孩可能看清了我的满头白发,改口叫我爷爷。一声爷爷叫的我满心沧桑。说实在,我还真要不起这么大的孙女,我儿子才二十有五。
爷爷,求求你,我肯定会还你的。真的,你放心。女孩看我犹豫的样子又说。
也许女孩真的遇到了难事,急需用钱,不然不会这么唐突来只吃过一次饭的饭馆里借钱。我这样想着走回里间,对妻子说,看这孩子怪可怜的,可能真遇到了难事了,管她,就借给她100块钱吧。
妻子说,现在骗人的可多的很啊。
我说,咱们就赌一次,赌她说的是真话,赌这孩子不骗人。
给就给吧,权当今天咱们没有挣这100块钱。妻子也是软心肠的人,没有多少迟疑就答应了。
看妻子也答应了,我从包里拿出100元钱走出来,对女孩说,孩子,我就借给你100块钱,你也不用打欠条,不用留电话,你知道这个地方啥时候还都行。
女孩接了钱,充满感激地望着我。我从她清澈的瞳眸里看到我自己,一个有些苍老的影子。
女孩说了声谢谢,走出饭馆,走上大街,走进夏日的阳光里。
我站在门口,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心情很复杂。我希望自己的这一睹是正确的。其实区区的一百元不值得去赌,但我明白,我赌的是什么。
良久,回过头,妻子站在我的身后,她的目光也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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