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题写作丨厨神

1.

余洋,享誉全球的顶级厨师,连续四届赢得博古斯烹饪大赛冠军,是当之无愧的烹饪界“厨神”。

这博古斯烹饪大赛可非比寻常。它是由法式西餐界的厨艺泰斗保罗·博古斯于1987年发起、并以他本人名字命名的国际赛事,每两年举办一届,有美食界的“诺贝尔奖”之称。

博古斯是美食界的一代宗师,他曾连续50多年被米其林三星加冕,并被蓝带协会授予终身主厨荣誉,还被《时代周刊》评为“60年来影响世界的人物”之一。

余洋的偶像便是博古斯。四十出头的他,通过二十多年地努力,不断斩获国内外重量级烹饪大赛奖牌,连续十年被米其林评定为三星厨师, 年收入七位数。

这段时间余洋一直很忙,全世界各地飞,他在寻找一种近乎于传说中的食材——血豚。

河豚大家都知道,那是一种被称之为“菜肴之冠”的顶级食材,因其肉质腴美、鲜嫩无刺、营养价值高而著称。但随着这些年人工养殖的发展,河豚早已不再是稀罕物,在有特许经营牌照的餐馆,通过专业宰杀、清洗和烹饪,人们便能品尝到这世间难得的极致美味。

但,余洋这回要寻找的食材——血豚,可非一般河豚所能比拟。传说这种鱼拥有雌雄同体,在幼鱼期意外感染某种未知真菌,生长变得缓慢。等长到成鱼时,身体颜色也由黑灰色渐变为通体深红色。据说,这种鱼只生活在北纬45度左右的海水中,数量及其稀少。

前些年,余洋就曾经参加过一条血豚的拍卖,最终那条血豚被拍出了20万美金的天价。可惜,那次竞拍,对手太过强悍 ,余洋只能抱憾而归。

这一次,余洋下了血本。在辗转数个国家寻找血豚无果后,他竟意外地在F国黑市高价购买到了两条极品血豚!

余洋想好了,用血豚参加即将到来的博古斯烹饪大赛,连续蝉联五届冠军的把握将大幅提升。而拿下这一届冠军,他不仅可以成为下届大赛评委,更可以和他的偶像一样,成为蓝带协会终身主厨!对余洋而言,那才是他真正的人生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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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借由特殊的身份和背景,血豚顺利地被空运到D国,余洋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两条鲜活而又极其稀罕的血豚。

在米其林三星餐厅后厨,余洋一边欣赏着鼓成圆球般的血豚,一边琢磨着这次参赛的菜式方案。想着想着,他忽然灵光乍现般想起了清代著名诗人袁枚的:“河豚炖春笋,百菜则无味”的词句,一个绝佳的创意菜诞生了:血燕炖血豚!甚至,他连菜品的名字都想好了:喋血双雄!

“这名字听上去似乎有些血腥,但绝对够应景也够特别,就这么办!”余洋将自己的创意,告诉了他的厨师创作团队,大家伙对厨师长的绝妙创意赞不绝口。

参赛方案就这么决定了!两条血豚,一条作留比赛时用,另一条则当场宰杀。一来,将这道菜的烹制流程在赛前演练一番,二来,也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品尝这道菜的绝美滋味,赛前提振士气,可谓是一举多得。

余洋亲自操刀宰杀血豚。不仅是因为血豚极其珍稀昂贵,关键是余洋也想进一步了解这血豚和普通河豚的区别所在。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这稀罕的血豚在余洋专业地操作下,完成了宰杀的工序。接下来是去除鱼嘴、摘除鱼眼鱼鳃、祛皮、去除内脏等等。据说,完成一条河豚的宰杀去毒,需要经过三十多道程序,至少要耗费三四十分钟时间,而在厨神余洋的熟练操作下,十几分钟,血豚的前期宰杀去毒处理便完成了。

但,任谁也没想到,余洋宰杀的这条河豚,它不是一条普通的河豚,它是世所罕见的血豚。在为血豚去除内脏时,一滴河豚血溅落在余洋的胳膊之上。在一旁观摩学习的徒弟阿力,迅速拿来纸巾将余洋胳膊上的河豚血清除干净。

余洋不以为意,尽管河豚血的确有毒,但血液也就溅到皮肤数秒钟,随后很快又被擦拭掉,况且,他也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不适。

一个多小时后,在余洋的指导下,一道燕窝和血豚炖制的“喋血双雄”完美地呈现在大家面前。纵然是米其林三星厨师,亦是被眼前的这份绝世美味料理深深折服,大家对赢得即将到来的博古斯烹饪大赛,更是信心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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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天夜里,余洋睡得很香。

兴许是最近为了寻找极致食材而太过劳累,又或者是“喋血双雄”太过惊艳,让余洋因比赛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总之,余洋连梦都没来得及做,便一觉睡到了天亮。

余洋有早起喝水的习惯。次日早晨,他从冰箱中取出一瓶evian,咕咚咕咚,很快便将一瓶水一饮而尽。喝完一瓶,余洋依然感到口渴难耐,继续又拿了瓶水喝了下去。很快,第二瓶水也被他喝完。

喝完水的余洋,有些疑惑,自己从来不一次性喝这么多水。好在,喝完第二瓶水,之前口渴的感觉好了很多。余洋也没太在意,洗漱一番后,准备吃完早餐便去米其林三星厨房,他要为接下来的大赛做好充足地准备。

到了余洋这个级别的厨师,其实,对吃的方面要求,反而变得更“简单”。天然、有机、洁净、营养,是余洋对食物最基本的要求。

说起来大家可能不信,作为华籍厨神,尽管来D国已经很多年,以他今日的实力和成就,加入D国国籍自然不费什么功夫,但余洋依旧保留着华籍身份,随同国籍一起保留下来的,还有他的早餐习惯。

作为享誉世界的西餐大厨,很多人无法想象余洋的早餐竟是一杯豆浆外加一个煎蛋。然后才是两片干酪吐司和特制的烤肠。和D国人不同,余洋早餐很少喝咖啡,一份自制的豆浆对他来说便足够了。

但问题是,正在吃着早餐的余洋越吃越觉得不对劲。他皱着眉,将面前的早餐看了又看,所有食材全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的问题是余洋无论吃哪种食物,他的味蕾都感受不到食物应有的滋味。他的味觉功能,似乎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洋不甘心,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和自己清淡的饮食习惯有关系,他从厨房找来一罐黑咖啡,冲泡后他尝了尝,没有任何味道!难道是咖啡过期了?他在咖啡中加了块方糖,可是,直到那块方糖完全融化,余洋喝到口中的咖啡却如清水般,没有任何滋味!

余洋有些着急了,他丢下咖啡,直接冲进厨房,从调料瓶中倒了一把海盐在手中,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天哪,舌头触及到海盐的那一刻,余洋额头开始冒出豆大的冷汗。居然,什么味道都没有!

难道海盐也有问题?他想起冰箱里还有一包帮朋友采购回来的卡罗莱纳死神辣椒。由于刚从F国回来,还没来得及给朋友送去。于是,他干脆拿了一颗死神辣椒,稍稍犹豫了一会,便直接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舌尖没有痛感,也没有火辣辣的灼伤感,余洋像是吃下了一颗还没成熟的番石榴,没有一丁点的味道。他再次拿起一颗死神辣椒靠近鼻子嗅了嗅,这回,他终于闻到了死神辣椒散发出的特有辣味。

余洋这才相信,自己除了味觉出了问题,嗅觉、听觉、视觉、触觉都很正常,唯一出问题的是自己的味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自己昨天被血豚血溅到手臂上中毒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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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眼看着还有一周时间,烹饪大赛要开始了。余洋好不容易找来这稀罕至极的血豚,蝉联冠军似乎十拿九稳的时候,竟然出了这岔子,他自是焦虑万分。别说是作为顶级大厨了,就是一般的厨师,若是失去了味觉,这菜以后还怎么烹制?退出烹饪界那是早晚的事。

一开始,余洋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过一两天便能恢复,毕竟身体除了丧失味觉之外,其它方面并没有任何不适。

距离大赛开始还有五天时间。余洋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丧失的嗅觉并没有恢复过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很快,他联系上了他的好友,D国某医学院教授Erwin艾尔温教授,他的另一个身份是D国某政要的私人医生。在历时三天的各种专业检查和精心治疗后,余洋的味觉始终没有恢复。艾尔温教授看着一堆检查报告,似乎也没有发现氨基全氢喹唑啉型化合物中毒与余洋失去味觉之间的必然联系。

余洋颓废地回到家中。距离大赛开始,还有两天时间。早在半年前,他便已报名参加本次比赛。如果到时自己未能参加,失去参赛资格倒是其次,更严重的是,自己在烹饪界便会名誉扫地。而如果硬着头皮参赛,失去味觉的他,即便是有助理协助,但他真的无法保证这做出来的“喋血双雄”还是否和之前做的一样味美无双!

看来横竖都要出洋相了。这些年的努力打拼,眼看着就可以登顶人生巅峰,自己竟然会在这关键时刻失去味觉,难道自己所有的努力就这么付诸东流了吗?

经过这几天的检查、治疗折腾,余洋精疲力尽。他木然地躺在床上,瞪大着眼睛,看着窗外火红的太阳慢慢消失于天际,黑夜渐渐侵袭,华灯初上,一轮弯月高悬于灿若银汉的星空。过不了多久,便是中秋节了。

一天没吃东西的余洋,此刻一点胃口都没有。他想起那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似乎有大半年没联系了吧,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安康,还有,到底要不要打电话告诉她这里的情形和自己的处境……

想着想着,余洋的眼皮越来越重,各种心事,各种不安,让余洋心力交瘁。渐渐地,余洋进入了梦乡……

5.

这天夜里,余洋做了一晚上的梦。神奇的是,他居然在梦中遇见了一位发须皆白的神仙。在神仙的左右,各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孩童。

神仙告诉余洋,他失去的味觉,是边上这红衣孩童对他的惩罚。原来,这两位红衣孩童,竟是那成了仙的血豚。余洋大惊失色,跪伏在地,忙求神仙搭救。

神仙摇摇头,他告诉余洋,其实解药就在他自己身边,只是他终日忙于自己的事业,忽略了身边的一些人和事。另外,神仙还告诉余洋,剩下的血豚赶紧放生,否则,他失去的可不仅仅只是味觉……

正待他还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神仙和那两个红衣孩童不知何时,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余洋从睡梦中惊醒,奇怪的是,他对刚刚所梦的情形记得一清二楚。他摸了摸满脑门子的汗,随即迅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那老神仙的话到底管不管用暂且不论,但老神仙提高的那些话,似乎意有所指。的确,这些年地打拼,让他错过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心里的那个解不开的结,一直盘桓于他和她之间。

余洋口中的她,是他的母亲。父亲去世没两年,母亲便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虽然他也希望有个人能在母亲晚年给她做个伴,可是,即便时间过去了好几年,余洋心里始终有个结。在他心里,总认为母亲不应该在父亲去世没两年就和另一个男人结婚,他始终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半年前,母亲从国内寄来了一大堆家乡的特产和自己喜爱吃的食物。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工作太忙,另一方面,余洋心里的疙瘩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开,所以,他甚至连电话都没回,便直接把母亲寄来的东西一股脑放进了冷鲜库中。

想到这里,余洋匆匆洗漱完毕后,便开车赶到了米其林三星餐厅。几天没露面的余洋,被自己的徒弟和厨师们围着,大伙关切地询问余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余洋没说什么,他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们,这届的比赛,他已经通知组委会取消了参赛。众人一脸诧异,想再要问些什么,见余洋一脸严肃,众人也只好作罢。

余洋来到后厨饲养着各种海洋鱼类的水族箱前,看着那尾红得有些刺眼的血豚在自由地游来游去,他让边上的厨师帮忙将血豚捞出来,随后血豚被装进了一个特质的盒子里。他正准备提着盒子出门,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便径直朝冷鲜库中走去。

半年前,他堆放在角落里的、母亲寄来的特产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他打开快递盒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灰黑色的羊毛背心。他记得半年多前,母亲打过一通电话给他,电话那头母亲絮叨着说了很多,而他却在大洋彼岸的电话那头敷衍应和着。母亲知道他打小身体弱,怕他受不了异国寒冷的冬季,趁着眼睛还能看的清东西,于是给余洋亲手织了一件羊毛背心……

快递盒子里,除了背心,大多都是一些家乡的土特产,余洋拿起一个用玻璃罐子装着的东西看了看,这竟然是母亲腌制的辣椒酸豇豆,余洋打小最爱吃母亲腌的酸豇豆,清脆、爽口、开胃……看着眼前的这些东西,余洋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湿润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余洋很想马上打开母亲腌制的酸豇豆尝尝。尽管,他现在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但看着瓶子里的豇豆,他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打开玻璃罐子,找来筷子,夹了一些放在碟子之中,开始吃了起来。

失去味觉的余洋,嗅觉却依然完好。他再次凑近嗅了嗅,还是那股酸爽的味道,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物质贫乏但却纯真快乐的童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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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吃完酸豇豆,余洋将母亲寄来的这些东西分类,竟然整理了满满一大包。有吃的,有穿的,有用的,应有尽有。他将这些东西一件不落地带回了家。在回去的路上,余洋亲自将那条珍稀至极的血豚放回了大海。看着鱼儿渐渐消失在湛蓝色的大海中,他心中的那块石头,似乎也随着鱼儿地消失,渐渐放了下来。

晚上的时候,余洋还是给母亲打了一通越洋电话。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母亲,给他寄来的东西他都已经收到了,腌制的豇豆味道很好吃,毛衣也很漂亮,另外,他还告诉母亲,今年他请假回国,陪母亲过中秋节。

对于余洋打来的电话,母亲既意外又惊喜。她知道,儿子还在为前几年她和老李结婚的事耿耿于怀,自打结婚后,儿子和她的关系明显疏远了很多。她心里有苦,也有她的难处,但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该和余洋怎么解释。这回,余洋主动打来了电话,甚至还说回国陪她过中秋,她自是满心欢喜,说着说着,电话那头,她开始哽咽起来。

“妈,对不起,儿子以前太自私,不懂事,请您谅解。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回来多陪陪你。”电话那头,余洋听见母亲的哽咽忙不跌地安慰着。

“妈,没事,你不用担心。你不用这么大老远的跑来跑去,来回机票贵着呢。只要你在那边一切都好,妈就放心了。”

挂完电话,又想起母亲腌制的酸豇豆,他再次从冰箱中拿出玻璃罐子,盛了一大碟,尽管尝不到酸豇豆的味道,但那气息和口感却是余洋最为熟悉的。那是家的味道,母亲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余洋还是和往常一样,为自己煮了一杯豆浆,煎了一个鸡蛋,然后是两片干酪吐司和一根烤肠,和以往不同的是,餐桌上还多了一样东西——母亲腌制的酸豇豆。

余洋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可是,当他喝完豆浆,吃完煎蛋正准备吃其它早餐的时候,余洋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手中的筷子举在了半空中,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止了一般。

是的,僵在那儿的余洋,惊喜地发现,他那消失的味觉竟然又回来了。所有的酸甜苦辣咸,所有的滋味他都能够品味、分辨的清清楚楚。

余洋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航空公司的订票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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