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婆家的一个亲戚来我家,说是看我女儿的。但恰好我带着女儿出去了,老公就在家招待了这位长辈,等我们回家的时候,他们正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猪头肉等。看到我们回来了,这位亲戚很热情地抱起了女儿,还对我嘘寒问暖,问我吃过饭了没有云云,还没等我坐定,他就拿了一串他带的葡萄去厨房洗了,放在一个碗里,递给我吃,而且透着一种“你一定不能拒绝”的坚定。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舒服,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闯进了别人家。不过这是这个亲戚一贯的风格,上次来的时候,非要让我吃肉,我说我吃过饭了,而且我减肥晚上不怎么吃,但他非要说我太瘦了,让我补一补,我老公也说那你就吃一点吧,无奈我只好吃了,打那以后我对这个亲戚的热情实在是害怕。
适度的热情让人觉得温暖,过度的热情让人觉得不舒服。听说四川人请人吃饭,看到客人碗里的米饭完了,二话不说,就会再给你扣一碗,哪怕你已经吃了两三碗了,对于这种热情,我真是心有余悸,庆幸我不是那个倒霉的客人。
细细想去,过度的热情并不是为了让对方舒服,而是为了向对方表明一些东西。比如,我是好客的,我是懂礼数的,我是一个值得你喜欢的人,甚至是为了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你我的关系并没有这么亲近,为了不体现出疏远感,我得对你热情一点,又或者是我并不喜欢你,但我得做一个懂礼貌的人,不能让你挑出我的不是。总之,为了掩饰种种不合时宜的感受,过度热情是一个安全的选择。
说到底,过度热情是自私的。记得小时候过年走亲戚,那时的礼物都是自家蒸的馒头,往往主人会留四个馒头,再回两个馒头,但有时候,客人就是不收那两个馒头,于是主人和客人就争执了起来,一个扯着包非要把那两个馒头装进去,另一个拿着包就往外走,而且两个人都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还越来越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在打架,小小的年纪的我,每每看到这种情景,就想发笑。我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会那么介意那两个馒头,收下或者不收,任何一方妥协接纳对方的热情,不就了事了吗?
看来我是真的不懂中国的人情世故,人家争的是两个馒头吗,人家争的是礼数,看谁更懂礼数?如果人家一给,你就要,那是你没礼数,你得推辞一番,才不会让人笑话。
在很小的时候,家里人就教我,别人给压岁钱,不能一给你就要,你得说我不要,别人实在要给,你才能要,要不人家会笑话你,说你没礼貌,嗯,我牢牢记住了。我还看到过爷爷和奶奶聊天,说哪个孩子一给钱就要,然后露出鄙夷的神情,这更让我坚定地认为,别人给东西,必须得拒绝,就算你觉得人家是真心的,也得推辞几番,万一人家只是装出来真心试探你是否懂礼貌呢?总之,拒绝是最安全的选择。
安全是安全了,可是心好累。因为过度的礼貌和过度的热情一样,都是一种伪装,有虚情假意的成分。我们从小教被教育要懂礼貌,可是“礼貌”真是一个特别表面化的东西,顾名思义,“有礼的样子”,是否表里如一,就没人关心了。遥想人类之初,应该是不存在“礼貌”的,大家都是坦诚相对,但日子久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摩擦,就有人发明出了“礼貌”这个东西,并让大家都遵守,以期达到其乐融融的社会效果。
但既然“礼貌”能存在这么多年,应该有其积极的一面。让我想想,我希望什么人对我有礼貌呢?银行、物业、医院、政府部门的办事窗口以及一些公共场所,我希望得到礼貌的对待。而在朋友、亲戚聚会中,我不希望被礼貌对待,那样让我觉得很不自在,那种朋友、亲戚间过分的礼貌和热情分明在说,其实我们挺疏远的,或我们没有什么话好聊,既然如此,我觉得这样的朋友亲戚大可不必聚会,老死不相往来就很好,乐得自在。
估计让我爸听到我说这种话,要骂我欺师灭祖了,虽然他也挺为每年的走亲戚烦恼。因为有一顶帽子对中国人来说特别沉重——不合群。如果谁被贴上这样的标签,周围的人都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你,好像每个人都必须合群,才是正常的。以至于现在有很多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不喜欢和小朋友玩,就大为苦恼,软磨硬泡恩威并施让孩子去合群,哪怕只是表现得合群。
我们常自诩“礼仪之邦”,可我不知道这些礼仪更多地给人们带来的是快乐还是枷锁。遥想孩童之时,我不懂什么礼仪,凡事率性而为,那是何等快乐自在,后来我知晓了“礼仪”,我便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好恶,学会了装模作样口是心非,可是我发现,我再也找不到那种简单的快乐了。
套用杨过的一句话,“什么清规妇道,全是狗屁不通”,我想说,“什么礼貌热情,全是装模作样”。人生苦短,何不坦诚相对,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