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粤北山区的一个小镇,那个小镇从前很荒凉,用奶奶的话就是:狗都不拉屎的地方。但就是在这个狗不拉屎的地方,我度过了自由快乐的童年时光。小镇一条街的人几乎都是外来人,是五六十年代陆陆续续迁来的,我们家也是。
妈妈说我小时候很机灵,每次一看到她下班回来,小小的人儿就会第一时间找到妈妈的专座——一把小椅子,如果被其他人占着,无论谁,都要奋力推走他,然后抬着小椅子屁颠屁颠过来说:"妈妈坐,妈妈坐。"那时的我大概1岁多,还没断奶,想让妈妈坐下来给我喂奶。
我是爷爷奶奶大家庭的第一个小孩,当然很受宠。但平常大人们个个都有自己忙的活,也没暇顾及我。那时候时常鼻子挂着两行清涕,等妈妈想拿手帕过来擦时,我的舌头早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捷足先登了。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两手扒拉着两只冰冷的小脚嚷嚷:"我的手啊,我的脚啊......"
小时候的我话特别多,只要是醒着嘴巴就说个没完,能把一条街的人名串成一条顺口溜:"石光阿丽芳邹观妹......."每每一上到街上,那些街坊就会逮到我,"云儿过来过来。"我真的就走过去,走近了,他们就开始问:"你爷爷是怎么说的?" 我立刻学起来:"半斤豆子打算吃饭。""你奶奶怎么说的?""咋忒么有心。" 他们就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学爷爷奶奶家方言说的,把他们逗乐了。
当时的孩子都是放养的,我在家里也呆不住,大概四岁时,我就能带上小我两岁的妹妹,与我们同龄的万姓家两兄弟玩,我们可以一起去上墙翻瓦,可以钻进又脏又臭的下水道……只要脚能所及,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的。
有时,我会带着妹妹混进电影院看电影,那时的电影院入口检票处人挤人,这正给了我们小不点儿可乘之机。至于看过什么电影,我已经没有一点印象,只知道家人说有一次天黑了还不见我们回家,于是到处找,最后发现我们两姊妹在电影院座椅上睡着了,那时电影早已散场。
再大一点,我就攀上了那条街上年龄大很多的哥哥姐姐。我不知他们为什么容我跟他们一起玩,那时我也就四五岁,而他们已经读小学四五年级了,我只能在他们的玩耍队伍里面毕恭毕敬地打打下手,但是我愿意。
有一回我跟着他们进了深山老林,天黑还没回家,我听到了山对面传来的呼喊声:"云儿,云二,你在哪里?" 那是大人的喊叫声,可是我假装听不到,因为我不想回家。
回到家猝不及防,我遭遇了平生最大的酷刑,被绳子捆起来吊在门前的树上,用皮鞭狠狠抽打。就像一只吊在树上被活活剥皮的小兔子,凄惨无望,我哭得天崩地裂。不知被抽了多久,我被放下来,哭声还没止。大人呵斥:"停!"不然又要挥舞起鞭子。但因为哭得太久,一下子根本刹不住车,我奋力地压制着哭劲,张着嘴身体一颤一颤地像小狗喘着大气。然后端起他们送到眼前的饭,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下。
长大后回想起,只记得那时被打,但不记得谁打我,自己还真不是个记仇的人。听妈妈说,是小姑姑打的,因为那时她负责带小孩。
我也同样不记得痛,印象中童年仍然是快乐而无忧无虑的,也许主要是自由散养。
记忆中的痛主要是牙痛。因为太贪吃甜食,那时候甜食短缺,任何一点带甜味的东西我都不会放过:宝塔糖、糖衣片、止咳水,还有门前一排美人蕉花,每天一早就会被我无情折下,花柄里的那点甜汁真是美味极了。有时我还偷偷去妈妈和亲戚经营的副食店偷一两颗糖吃。但似乎内心不安超过了甜味,没几次就作罢了。
牙痛就是我酷爱甜食的惩罚,那时我时常牙痛得连带脸也肿起来,但没有药吃也没有牙医可看,妈妈不知哪里听的土方,找了活的青蛙卸了它的一条腿伸进我的口腔牙痛处,说可以把牙虫引出来。
那时我就想象一群小小黑黑的像虱子般的牙虫沿着青蛙腿爬出脸上来,然后牙疼就消失了。然而并没有,我不知之后是怎么熬过牙痛的,似乎是到了换牙的年纪,一颗颗乳牙掉落了才算彻底解决了。
有一颗大牙被虫蛀得变成了好几块,两块自然脱落,还剩一小块连着牙根始终拔不掉,最后不得已由奶奶带着去县城的牙科诊所拔掉了,这才正式结束了陪伴我童年的牙痛。
小时候还经历过两次危险。一次是在三四岁,那时我比较粘爸爸,爸爸在粮所工作。深冬的晚上,爸爸接到紧急通知说粮所喂的猪全部跑出来了,爸爸急急忙忙从我们住的后山跑上去赶猪,而我拼命追着爸爸去,但是爸爸并不知道我追他去了,而家人以为我跟着爸爸去粮所住了。但我没追到爸爸,一个人停在半山腰,寒冬的深夜,天很黑山上很冷。
在睡梦中的爷爷听到有声音叫他:"阿公,阿公。"奶奶说怎么可能,她跟强古(我爸的名字)去了。爷爷听来听去就是觉得在叫他,于是起身打了电筒寻到后山,才发现我一个小人儿坐在一个小坟头,没有哭,还像布谷鸟一声一声地"阿公、阿公。"后来家人回忆,如果不是爷爷,那晚的我可能会冻死在山上。
还有一次,我已经读小学五年级,那时一家人已迁居县城。妈妈带着我去东江岸边洗衣服,恰逢东江排洪水位很高。为了让位子给新来洗衣服的人,我往河方向退了一步,结果是无底的,我掉进河里迅速没了顶,来不及思想,也没有挣扎身子就一直往下沉,因我完全不会游泳。不知什么时候我抓住了水下一根横杠,就死死抓着不放。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人声,有手伸过来,但我仍死死抓住横杠不肯放手,后经那人的反复劝说,我确认无误这才抓了他的手,被拉上了船。
原来在我溺水之前5分钟,刚好对岸有一条小船过来下客,我手搭的横杠是船底的浆之类的,救下我的是船家。若不是那条小船和船家,恐怕我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再没有往后的事了。
那时由于惊吓过度,妈妈甚至忘了对船家说声谢谢,当然更不记得具体是谁人了,感恩之情只留在了心底。
自己的人生路虽平凡,但也时时有天使在暗中保护,贵人相助,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