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村子里有一个高龄的老太太,九十多岁了,白发苍苍,却依然精神饱满。她在我们村里德高望重,村里的人几乎都是他的小辈了。她虽然老了,但是却并不孤僻,经常在村里的大堂门坐着跟大家聊聊天,说说话。(这个大堂门大概就是一个村子的大门,按照习俗来说,是一个村庄的正门,朱漆刷成的大柱子撑起来一个类似亭子的建筑,挂了写着村名的牌匾,周围安置了大青石当做座位。)
因为她年龄大,见识多,我们也乐得听她讲话,说一些有趣又新奇的故事,很多都是她亲身经历的事。
今天就给大家讲一个鹦鹉的故事。
老太太家里养着一只五彩金刚鹦鹉,平时聒噪的很,总是学人说话,像模像样的。但是有时候,又很安静,你去看它逗它,它就偏着头看着你,不说话,那种眼神让你瘆得慌。老太太养它也有二十年了,熟悉这种动物的人都知道,这种鹦鹉能活五六十年,很长寿。但老太太养它,并不纯是为了有人陪伴,更多的是纪念另一只鹦鹉,还有那个人。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我们村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上过省城的大学,知书达理,能写会弹。那个年头,能把闺女送出去读书,一是家里足够富足,二是家里人愿意送一个女孩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毕竟那时候,封建思想还是很严重的。起初老太太的父亲并不同意她出远门求学,但老太太愣是绝食了三天,她父亲于心不忍才答应她。
话说这老太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决心一定要去呢?其实她是追着自己的爱人去了。那时候,全国都在闹革命,全国各地建立起了各种革命组织,比如同盟会,民盟,还有我们共产党的早期组织。老太太在村里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就在十八岁的时候,跟着出去闹革命去了。出去的时候,只说他去省城,让她等他回来娶她。
老太太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她认定了他(原谅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老太太一直没说,我们这里就叫他老甲吧)。老甲出门才半年,老太太日思夜想就坐不住了,于是就想了去省城读书这个办法去找老甲。
老太太到了省城以后,便一直暗中打听老甲所在的组织,她不敢声张,那个年头乱的很,革命是要掉脑袋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老甲那时候恰好在组织学生和工人运动,费了一番周折两人总算汇合了。老甲顺势而为,也就发展了老太太为组织成员,让她负责一块学生运动。
城市里的局势很乱,各种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干这个事非常危险。各种军阀政府,外国势力都在阻止各地的革命运动,因此他们一直很小心翼翼。直到后来四一二政变,白色恐怖下,组织牺牲了很多人,老甲说他们觉得手里没武器干不成事,必须开始武装革命,把自己的力量武装起来。老甲就开始四处筹备武器,这时候老太太就隐约觉得不安了。那是枪啊,一个子弹就要人命的东西,她无比的担心自己的爱人,但是出于民族大义,她又不能阻止他,她知道老甲做的事是有益于苍生的大事,她的情爱不能超过这事。
终于有一天,老甲在夜里找到她,跟她说他要走了,离开省城。城市里敌人的武装力量太强大了,没办法继续下去了。老太太不肯,要老甲带着她一起。但是老甲说:我这次跟着部队出去,一路上肯定少不了战斗,很危险,我不想让你经历,你还是留下来继续做学生工作。老甲拿给老太太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直五彩鹦鹉,说是送给她的礼物,以后就让它陪着你。
最后老太太还是留了下来。老甲跟着部队走了。
再后来,国家纷乱,战事频频,音讯全无,两人就此没有再见面。
那只鹦鹉老太太一直养着,养的熟了,放出笼子打开窗户它也不会飞出去。鹦鹉很聪明,老太太弹琴,它就学会了哼上几句。更多的时候,老太太把它当做了老甲,跟它说话谈心。老太太说,鹦鹉是很通人性的动物,哭了它就默默地看着你,歪着头,用嘴碰你的手。
抗战胜利以后,老太太回到了家乡。县城民政局公布烈士名单的时候,她看到老甲的名字赫然在列,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在她心里已经默认老甲死在了革命路上,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不敢相信。
老太太去烈士陵园看老甲,带去了酒和香烛。她坐在墓边上,一边流泪一边念叨着往事,阴阳两隔的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临要走了,老太太起身,突然发现那只鹦鹉就立在旁边的树上看着她。她觉得很奇怪,出门时她并没有把鹦鹉带出来,家里门窗也是关上了的,怎么会跑出来呢?
但那鹦鹉就立在枝头,歪着头,眼神楞楞的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喊它,它也不动弹。老太太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试探着喊了一声老甲,那鹦鹉突然扑凌着翅膀飞到了她肩头。老太太伸出去想去摸它,那鹦鹉就伸出翅膀摸着她的头,像是叹了口气一般的,说:乖,不要哭了,等我。
老太太吃了一惊,马上流下泪来。
这句话,是那一年老甲跟她告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些年来,这只鹦鹉学了很多话,却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
老太太相信,这就是老甲,这只鹦鹉就是老甲。
老太太带着鹦鹉回了家,从此把它视作自己的另一半一起生活。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那只五彩金刚鹦鹉最后死了,死的很奇怪。
回到村子里生活以后,因为某些原因,她家里的财产土地大部分被充公了,革命成功了,天下要改革。老太太没有抱怨,这本来就是她和老甲奋斗的目标。但是她也得生活,所以菜米油盐都得自己去做。有一年秋天她上山打柴,那山不高不深,更不远,就在村子背后。那天老太太在山上打好了一些干柴,松果和松针,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迷路了。老太太觉得很奇怪,这路她也走过很多次了,怎么这次就不一样了。她心里犯嘀咕,但是还是得找路啊。老太太正找着呢,就发现前面有一个老太,个子矮矮的,好像在割草。
老太太就上前问路,那老太也不说话,给她指了一个方向。这时候一直跟着的金刚鹦鹉就开始怪叫,扑腾着翅膀。老太太心里觉得不太对劲,看着对面那老太向她走过来。这时候鹦鹉突然飞出去,用嘴和爪子疯狂的攻击那老太,老太突然就开始跑,鹦鹉便一直追,一下子钻进林子不见了。
说来也怪,片刻之后,老太太发现这周围的路她又熟悉了。她就寻着鹦鹉飞去的地方找,在一个山坡上她找到了鹦鹉的尸体,尸体旁边还有几片很大的鳞片。老太太似乎明白了什么,流着泪把鹦鹉收拾好,带回家,在家旁边给它立了一个墓,年年祭拜。
鹦鹉死后的第二年春天,老太太家里飞进来一只五彩金刚鹦鹉,几乎和以前那只一模一样。老太太就收养了它,一直到现在。
鹦鹉这种动物,聪明,像人,有神奇者甚至能妙语连珠如活人一般,似乎通了灵性,带给世人无尽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