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着的这些年里,最后悔的事是把我自己塑造成一个惧怕猫的角色。
道理上,我向来是不惧猫的,我有足够的理由来证明我不惧怕猫,它叫起来如森林深处悠远的召唤,沉浸在空灵的自然里,它的身躯匍匐,临万丈深渊而不惧。相反的,我是惧怕狗的,我被狗抓过。漆黑的墙边窜出一条黑狗,把我的大腿抓出血。先不说疼痛,那突然一惊把魂搅的不得安宁。正是秋收,我哭着叫人没有回应,整个稻场堆满了稻子,哭累了,我蜷曲在稻子上,扎人的稻子捧着我,我仍觉得狗抓的那块是最疼的。时至今日我最怕的是狗,尤其是黑狗。事实上,我确实不得不做出惧怕猫的这个角色。月儿是惧怕猫的,她见到猫会起鸡皮疙瘩,甚至颤抖到不能动弹,作为丈夫我不能不担当御前侍卫。这些年来我练就了一身多目眼,可窥前探后,顾左右而望树,见到猫就想着法儿撵走。我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她怕猫,要是让人知道她怕猫就会推翻之前她给别人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我爱她我就要把这些隐患消除。
从逻辑思维上说,
1.月儿是我老婆,我是月儿丈夫。
2.月儿怕猫。
3.其他人不知道她怕猫,只有我和她知道。
这三个既定的事实要维护就需要我的介入,没有解决的办法我就不配是月儿的丈夫,我就成了别人。
月儿说,在来世的转生中,猫是她最避讳的对象。她视猫为上天给她的灾星,她觉得在她出生的时候就有天生的一种能力,敏锐而又隐匿,这种能力也是上天给她的。从她把她屁股上的猫形胎记给我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别人,我已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她坚信自己肯定是一种灵猫的转世,和贾宝玉一般,携本命而入尘世,宝玉品红尘美人,她要尝猫叫酷刑,我是我们的一员,我也不能相信这些,人家宝玉进红尘,不知前因,月儿怎么知道自己必须要怕猫,天机不可泄露。最为重要的是我不能接受这个,一想到我晚上在操猫,我就打颤。除了这些我算是尽到丈夫的责任。
由于这些,我遇到了麻烦,天大的麻烦。
这麻烦要从麻烦开始之前说起。
小镇不小,前有前村后有后店,倒是有赶集的传统。那几日镇上的大路上一个接一个的摆摊,如雨后春笋一般,快如闪电,头天赶集的人早上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一片,叫卖无常。老陈是我印象最深的一位,他是不老的,我二十见到他是什么模样,现在他仍是什么模样。人们都说,他是小陈,老陈的儿子,不过是和他老子长得一样罢了。我坚信他就是老陈,他的手是无纹的,我觉得他是梅尔基亚德斯式的人物,又或者说他就是梅尔基亚德斯。自从再见到他,我就做起梦来,关于他的梦。梅尔基亚德斯看不到马孔多的未来,一个超过预言的未来。他感到痛心,他游荡在雨林,踩着太平洋的浪波,穿过无量的地心来到这里,改名老陈。他向人展示属于吉普赛人的骄傲,那些发明,那些超越时代而又可以预见的物品,而这些已经是百多年前的事情,直到现在他仍在这里。从老陈被传成小陈的时候,他又重新的回到生活里来。我看到一个悬浮的小人在身边转悠,那神情就是缩小的我,一切又回到开始,我从老陈那买到一个布偶开始。
布偶是布做的,这一点不容置疑。从他的手里接过布偶,那个无纹的手掌就深深的刻在脑里。这是多美妙的手掌,即使屁股有着猫形胎记的月儿都有纹路,唯独老陈是没有纹路的,老陈就成了新的一种人,我把老陈和月儿当做是一种人,他们有让人尊重的能力,有着让人信服的魅力。我活着的这些年里,最想成为这种人的一份子,年轻时我碌碌无为,青年时我油腻光滑,时至今日我娶到了月儿,她是新的一种人,是我转变生活的动力。连带如此,这个布偶我就觉得是经过磨难才能和我相聚的情人,这布偶越来越像我,我爱我自己有什么不对的!
提及这些,是我和老陈又要见面了。我把他当成我们的一员,赶集的时候就会找他把月儿的事和他说,把我的事和他说,我也能听到他的事。一种人才能理解同一种人,对于别人,我觉得和他们说话就是在磨屁股,非要磨上老茧才可作罢。这次见到老陈他就和我说起一个新奇的事,不出几天,小镇的猫都要消失,痕迹都没有。他说的话我深信不疑,他是梅尔基亚德斯啊,他是能够预言的,他说过布偶将伴我一生,直到现在我仍然能够梦到布偶。我的前世肯定是这一个布偶,我爱它,我也爱着帮我找回前世的老陈。
我把这些话说给月儿听,她笑的合不拢嘴,她一兴奋就要做爱,她把我环抱住,推到沙发上,在我身上摸索,灵动如猫。我感受到月儿的兴奋,躺着享受,我上辈子是布偶,就任她摆布才是最正确的姿势。
麻烦就从这里开始了。
小镇的猫真的全部消失。这些年里,千人传万人言。都是知道我是最惧猫的。他们都说我一定逃不了关系。他们把我抓了起来,又要开始磨屁股了。
“老杨,猫不见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
“你是不是有同伙?”
“不是。”
他们就打我,说我是傻子。我不知道哪里说错,我语法肯定没有错误,他们问是不是,我回答是与不是就可以了,坦白从宽嘛。我也觉得和我有关系,在此之前我就知道猫要消失,老陈知道,月儿知道,但我不能说,说完我就真是傻子。不到一天他们就把我放了出来,邻居说,是月儿救了我。我问月儿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她的原话是这样的,没什么,我就和他们说那几晚我们都在做爱,你已经没有力气出去干这些事,你也不是个可以干大事的人。能把猫弄消失的要么三头,要么六臂。老杨什么都没有。
我从这句话里觉得月儿的不诚。首先,做爱我是躺着的,一直没动过,说累的话也是她累。其次,我前世是一个布偶,能够转世成人必然是老天派我来干大事的。君不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这两个条件已经满足,算是半个斯人,怎么能断我做大事的步伐呢!月儿在这次是不诚的,她属于我们这一种人,又是我的妻子,我是不会和她计较这些的。在猫消失后,最开心的莫过于我和月儿。她不要担惊受怕,我不要把精力都放在撵猫这件事上。从这个麻烦一开始我就遭到磨难,注定在麻烦结束之前我是不能幸免的。
小镇上开始传言,猫是有灵性的,全都消失必然是鬼魅在作祟,镇上有鬼!
麻烦发展到这地步,必然有人会站出来,这种人分为两类,一类叫出头鸟,一类叫领导者。至于这次站出来的我不知道是属于哪一类,这个判断只有到麻烦结束的时候才能有定数。这一种人多出现在开始,也就是把我抓起来的那些人里。我对那些人是畏惧的,不论最后他们会是哪类人,在麻烦没有结束的时候,我是被怀疑的敌对对象,我就会被压榨,无休止的压榨。
他们说,我是鬼的奴仆,我撵猫只是表象,这是为之后让猫消失的前奏。这时候人心惶惶,一句有点道理的话都会变成不变的真理和行事的准则。镇长的儿子这时候也恰逢生的一身病,治也治不好,让人更加确信了有鬼的存在。而我,一个有着重大嫌疑的人,就要对这些承担责任,一个不属于责任的责任。
他们又抓起我来。说我是傻子,是傻子。我也开始疑惑起来,我是不是和这次猫消失有关系。我的确在这次中占到一定量的好处啊,我开始担心他们要把月儿抓起来,毕竟月儿在他们失去判断能力后最好的怀疑对象。我不能承认我这件事和我有关,他们会抓住月儿,抓住老陈,把她的胎记展示给所有人看,看呐,这是妖猫的印记,难怪老杨要撵猫呢!把他的手展示给所有人看,看呐,这是个怪物!我是爱着月儿和老陈的,我现在只要像布偶不说话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同种人。
老陈来审问我的。我感到不知所措,他和我说起原因。月儿对大家说,我家老杨的所有事你们是不知道的,只有我知道,要么把我也抓起来,要么让小陈去问,你们也知道小陈和我家老杨的关系。我知道月儿是爱我的。就这样老陈来审我,在他们看来是小陈来审我,老陈的名望在几代人里都是响当当的,他们不知道老陈是梅尔基亚德斯式的人,而我知道他是我们的一种人,他不会害我。事实确实如此,他带来布偶,摆在我的面前,什么都没说,我看着布偶,看着它在动,毛绒穿过铁门,沿着公路,通过竹林,进入月儿的鼻子,她打了个喷嚏,我哈哈大笑。老陈看着我说:“你真的是一个可以活着的人。”
在老陈走后我就被放出来,我再此之前说过,我逃不过这次麻烦的磨难,我确实遭受了毒打,出来后我已经晕头转向,月儿哭着把我抱紧,谢天谢地活着的拥永保平安。
麻烦似乎解决了,老陈治好了镇长儿子的病,镇子上的猫也都出现了,月儿也不怕猫了,老陈也死了。他们说,小陈是命苦的,老陈没走几年,他也跟上脚步走了。
老陈死后,我去收拾老陈的遗物,他们都不愿意去碰死人的东西,我看到了老陈的日记,那里面写着他如何抓猫的奇特方法,这里我便不细说,防止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效仿,要是有想知道的可以问问专干这一行的人。我倒是可以说说老陈早上是怎么洗澡的,他洗澡最是一种乐趣,我说的话不一定可信,可信的话你也不一定信,这也是不说。就像说,写进日记里的哪有真心话,真心话谁会写进日记。但我相信老陈,我和他是一种人,他的做法我能理解,我们都觉得这样做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