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看起来仅仅比大学时光多了一年而已，却改变了数不清的社会人。

对于这句话我曾经嗤之以鼻，却在见到他的时候突然想起，即便我再想去否认那句话，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它从脑海里抹去，以至于有种振聋发聩的醒悟感。

是了，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深有感触，或许是比我们都还年长许多的前辈吧！

（1）

毕业五年，我和大学挚友再度重逢。

他在南方奋斗了五年，买了房子，娶了南方媳妇，曾经在聊天记录里抱怨的糟糕天气也渐渐适应麻木，甚至在与我见到的第一面时竟然笑骂起来北方的燥热与空气质量，似乎完全忘记了他曾流泪都不肯离去的这个城市。这里有他的青春，有他的热血。

这些我都能够理解，甚至可以一笑了之，毕竟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只是，挚友的相貌却与我记忆里的大相径庭，可以说是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稀疏油亮的几缕秀发明显经过了刻意打理紧紧贴伏在头顶，一身整洁高档的西服很是得体，却在这种场合下十分突兀。他笑嘻嘻地从皮包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叼着烟嘴靠近火光，烟丝燃烧出耀眼的红光，他享受而满足地吐出一口，烟雾缭绕成马赛克，我有一瞬间竟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九五至尊，混的不错啊！”我调侃道。

“知道你不抽烟，我才拿出来显摆的，哈哈哈。”他弹掉烟灰，笑容之中略显得意。那是小小的炫耀被人赞叹之后的自满与骄傲，我在很多地方都有看到过。

“怎么突然回来了，我以为你都定居在南方了。”

“嗨，别提了，还不是领导叫我过来替他办事，要不然我才不过来受罪呢！”

我替他倒茶的手略微停顿，回来就是受罪？

不过，我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说道：“出差就是这样，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咱们母校都大变样了。”

挚友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低头掏着他的鳄鱼皮皮包。

我以为是要拿出关于这次出差的东西给我吐槽之类的，结果他掏出了一盒茶叶递给我，咧嘴笑道：“正宗普洱茶。听同学说你那里有路子，帮兄弟多弄几张发票，回去也好多报销些。”

这番动作让我始料未及，不过报销什么的都是正常出差流程，他即使不用特意提醒我自然会帮他。

之后的他侃侃而谈，从公司最近发生的大事小事直到领导的生活习惯面面俱到，让我一度以为他的事业是娱乐记者，甚至连合作公司的领导他都如数家珍。

默默听着他的话，我反而不再关心内容。能够将人际关系处理得如此到位，恐怕挚友付出的努力不是我能想象的到的。

那个被同学们誉为院草的帅气男人，并不是眼前的人。

（2）

他又喝得烂醉。

在接到电话后我叫了一个舍友一起出校门把他从出租车上抬了回来，本来楼管阿姨死活都不答应让我出去接人，我和舍友两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天花乱坠可怜兮兮的，终于打动了心软的楼管阿姨，这才顺利把这头醉猪抬了回来。

麻烦的不是抬他，而是回来以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会在半夜突然起来，然后对着干净光洁——好吧，男生宿舍也不是多干净。对着地板就是一顿猛吐，仿佛每次都是把吃掉的所有东西吐光才行，等到吐舒服了，他又一头倒在床上，留下我们三个对着一摊乱七八糟的呕吐物忙来忙去。

第二天一大早，这货就被我们拉起来吊打，然后罚他穿着裤衩去楼道溜达十圈，直到我们心满意足地拍下他的糗照。

他一定又是失恋了。

挚友很奇怪，他不喜欢学校里的女孩，总说她们太简单太无趣，远远没有社会上的女人们诱人。

作为院草，不仅班里的女人注意他，连一起上课的别的班，甚至是别的系的女孩也瞧瞧议论。他有一双撩人的丹凤眼，头发乌黑而浓密，五官立体身材又好，我们这些普通男人和他实在是无法相提并论。

可面对月月不断的情书与表白，他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趣，而是一有机会就逃课出校，寻找心中满意的女人去了。

他家世不算多好，还在上学之中，想要和社会上的女人谈恋爱又怎么能竞争的过现实呢？

或许他是在与自己做竞争吧。

虽然爱情不给力，可他大学时期就在社会上混出了一些成绩。或许并不出众，在我看来却比我们这些书呆子强多了。

每当节假日买票难，或是买电子产品的时候，第一时间找他准没错。

我时常猜想，他其实也能从中赚到点生活费吧。可他过的却并不富有，时常还要打电话从家里要钱，可能全都花在了恋爱上面了。

他也喜欢玩游戏，我们宿舍经常四人开黑，操作方面他还算蛮强的，带领舍友一同从菜鸟晋升为高手，不得不说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太爱喝酒了，被我们罚还嬉皮笑脸，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

（3）

我们都曾劝解过他，和社会上的女人接触太早了，你不适合。

可是，自古红颜诱人醉，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何况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呢？

后来，果然出事了。

错的并不是我那挚友，而是他苦苦追求了半年的一个比他年长两岁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某家公司的会计，或许是见识比我们多出太多，她对于脚踏两只船这种事竟是做得滴水不漏。

直到挚友突发奇想想要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却把自己给惊住了。

他心目中的女神，和一个又胖又矮的中年男人在街角深吻，吻的是那么缠绵不休。

付出越多越控制不住，他立刻冲上去就揍了那个男人，然后成功占据了报纸和电子媒体一方版块。

他形容自己当时的情况时只用了一个词：不死不休。

我觉得他是疯了。

幸好事情不太严重，那男人在医院疗养了一段日子以后就出院了，还主动要求私了这件事情，警察一看既然你们要私了那更好了，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嘛。

这个私了，让挚友第一次体会到社会的可怕与贪婪。

赔偿竟然是那女人提出来的，必须给足八万才行，少一分都不答应。

他被当鸭子玩了，从身到心。

这笔钱自然是要家长出面才行。见到挚友父亲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两鬓斑白的一位中年男人，和头顶一片乌黑的秀发完全不搭，好像是硬生生接了一些白发上去似的。

那晚，挚友哭了一夜。

（4）

我们再也没有见到他像以前一样经常跑出校门。作为舍友，我们三个感动到热泪盈眶，拉着他在校门口的火锅店里狂欢了一场，然后醉醺醺地爬回宿舍。

夜里，四个人全吐了，满地狼藉。

挚友意识到社会女人并不是全部那么美好之后，他将目标转移到清纯可爱的学妹身上。他交了一个堪称是系花级别的女友，这让我们足足嫉妒了一个月。

偶尔在校园里见到他和女友路过，我能看到那女孩羞涩洁净的笑容，和挚友强颜欢笑的落寞。

他是快乐的吧？因为他摆脱了痛苦的根源。

转眼到了毕业时节，很可惜的是，毕业即分手的事情还是发生在了他的身上。那天，他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却没有喝酒。我记得他那时笑得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笑，没有丝毫勉强。

我们四个人全都淹没在了满天纷飞的招聘信息里，奔跑在一个接一个的招聘会之间，渐渐的从一个无知青年变得老奸巨滑。

是的，用老奸巨滑来形容最为正确。

找工作，七分靠吹牛三分靠实力。除了一些大企业以实力说话，其余的单位几乎全都适用此真理。

吹牛也要合理吹牛，符合基本法的去吹。你要吹到自己怀疑人生，而不是去吹到面试官怀疑人生。

在几番挑选之下，我们都定下了以后的去向。

挚友被招聘的很富有戏剧性，初面三分钟就过了，而二面的时候面试官在问完几个问题之后直接问他能喝酒不。

挚友有些懵，不过之前已经面试过好几家了，良好的训练让他很快镇定下来。

“会！”

“好，我这里有一瓶白酒，能喝多少是多少。”说完，面试官从桌子下面掏出一瓶撕了商标的酒瓶。

作为一名大学时代长年混迹于社会的大学生，他眼尖的发现那是一瓶十年西凤，应该是五十度以上。

后来他给我们讲的时候说，当时他也有过犹豫，可这家公司比之前给的待遇都好，还是大型企业，以后晋升空间也好……

于是，在停顿了不到十秒之后，挚友端起酒瓶就对着吹，虽然不是一口气喝下去，可他那种壮士断腕般的气势就震到了那个面试官。

断断续续喝了七八分钟，小半瓶的白酒都被他灌进了肚子里。

“不错，你被录用了！”

挚友告诉我，他对那段难堪岁月唯一感激的，就是练出了一个强大的胃。

（5）

相隔五年的这次碰面让我回忆到了过去的很多事情，可他却像忘记了似的一个劲地对生活琐事和领导轶闻喋喋不休，着实令我有些失落。

因为我买了房子以后是一个人住，所以邀请挚友可以在出差期间暂时住在我那里。

他听到这个以后很是兴奋，连说要和我不醉不休之类的话。

可我并不喜欢喝酒。

不过，在他出差的这几夜，我们并没有喝酒，他每天夜里都会很晚回来，一身疲惫略带酒气，我也就没有再提他那天说过的豪言壮语。出差的最后一夜，我已经睡着了很久，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打碎了我的梦境。我满心气愤地披上睡衣为他开了门，看到的是预料之中一个烂醉如泥的熟悉面孔。

“幸亏没有楼管阿姨。”

“嘿，要是有老子也不怕，她一个看门的还敢不给开门？！”

我把他扶到沙发上，给他递了一杯凉开水。

他开始碎碎念什么老杂毛不给他面子，陪了这么久都快喝死了还不给机会。

我没有回应他，困意泛滥的脑袋嗡嗡作响只想睡觉。

突然，毫无预兆地，他哭了。

我讶异地望着他，那可怜而无助的样子竟然有些熟悉。

“为了啥？！你说这些到底是为了啥？！”

“妈的，老子不干了！”

“我想回家，我再也不想出去玩了……我想回学校上课。”

他越说越乱，哭腔也变得十分明显，袖子上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渐渐地，他的抽噎声断断续续，直到最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盒普洱茶是假的，我花了不到一百块在街边买的。”

我点点头：“早就知道了。”

挚友笑了，好像大学时代捉弄我成功之后那个得意的笑容。

“那你还收。”

（6）

我目送他慢慢走进了火车站，头也不回地背着包裹跨进了安检门里。

下一次见面会是多久之后呢？五年？十年？或许一辈子都再也没有机会吧。

我突然想起手机里还存有大学时代的照片，于是点开相册开始翻阅，直到翻到最后几行，其中一张照片触动了我。

点开来看，那是我们宿舍四人的合影，背景是生活了四年的宿舍。

照片里，挚友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让我有些怀疑这几天究竟遇到的是谁。

曾经他也风流倜傥，于人群中惊艳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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