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一相识,善于闻人味而识其品性甚而运数。我多次纳闷于那奇技何处而成,他终是弯起了眼,紧并着唇,似是玄机不可透的样子,那神态竟也令庸常的脸笼在了片神妙之雾下,生生出众了起来。
谈及雾,我与他出行的某一日,天确是下了雾,羊肠径上苔湿而滑,我们亦非风雅之客,于是百无聊赖地于室间饮起茶来。
“哎,这侍茶的女孩气味可真好闻,就像浇了雨的樱花。”他瞧着一旁侍茶的小女仆,嘴里含着笑,忽而道。 “啊?”女孩轻叫了声,似吓了跳。 我抬头,看着女孩年轻的身影,悄悄吸了吸鼻,却反闻见丝茶渣的气息,只得悻然作罢。
此刻他正望向我,忍俊不禁,待女孩离去,又歪着头,道:“你闻见这气味了吧,樱花是柔弱之花,由此我可推知这女孩的身世必是有些可怜的,恐怕自小便没了依靠,处处飘零呢,不过,本性却至终都保留了这般洁净,可是难得之人。”
我听着这一番论,轻点着头,鼻间几许茶渣的气味已无存。兴许那所述的香,也仅是面前这般神明一般的人物方能闻得的吧,我想着,便觉此人狭细的眼望去也是极尽了天地的明慧。
随即,便见自屋角有一男子朝门外走去,经过身旁之时,这善闻者微闭上了目,深深吸了气,便又缓缓睁眼,果然,又听他开口:“嘿,方才那人身上的松木味是多么清奇。” “松木味?那又是什么样的性情?”我方想起那一经过之时,确有类于松木般地清香拂过,即不禁兴然而问。
他举杯小饮了口,有滔然:“松木味,是种格外清冽之味,此种气味之人总会对一物从一而终。方才经过的那人也必是沉迷于一技,将之作为一生之业了。若是那一技终年未成,恐怕要如赤岩潭边那自尽的铸剑人一般了吧。”
我愈发惑然,正时却见方才的那人再次进来,便顺势多瞧了眼,那眉眼真有着说不出的清丽,便愣愣间即脱口:“他那一技,不会是铸剑吧?”
善闻者听罢皱皱眉,嘴边立浮起丝揶揄,随而朗笑起来,道:“咳,你怎会有这等怪念头的呢。” 此番话,便令我些许局促起来,只得埋下头,以杯作掩,茶已是凉了。
他移了移杯,忽想起什么似的,又低语:“嗯,那人的气息还与寻常的那松木不同,夹了些,别的无以言明的混气,恐怕,那是将死之人的气息了。”
我诧异着,远望至屋角阴翳处那男子,竟别样的年轻又俊逸,便感风自门外灌入,心头也是一凉,不禁叹惋。 只见他微偏着头,一副慵慵之态,又继续:“人们常说命数无常,然人身上的气息却已是露了此人的心性,而心性与命数又实为一体……”
最终,趁着他言语完,我便忍不住问:“我的身上,又是何样的气息?” 却见他微然一笑,摇头:“你呐,并无什么特别的气味。” 正值我失望的当儿,他又道:“不过,你这个样子却是很好的呢,万千种的气息自你这飘过,能杳不留痕。”
是时,门外斜阳入,雾已散去。他的话音清铃般的,令人一时真信起了自己的好来,心绪也随之渐畅。
夜里,由于仅剩一房,我们便同屋而眠。方躺下,忽听他大呼声“不好”,我忙起身一看,竟是火烛不慎翻倒,混混燃起了铺席一角,险些即卷到他的睡衣。如此一呼一奔忙,幸而最终扑灭了。
他惊魂方定下,倦坐于窗旁,望向那尚泛青烟的铺席,摇了摇头,声气无力道:“哎,幸而我平日所说的,从没触及过天机啊。不然恐怕早烧死在枕上了。” 开启的窗外,雪一般的月正映于他面上,望去竟如苍白的乞儿般,瞬然,令我心生起怜惜,却是动动唇,什么也未说出口。 自那以后,我再未见到这善闻香的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