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妈妈电话闲聊说起了姑妈问他们借钱的事。这是第几次姑妈跟父母借钱有些记不清了。妈妈叹息着无奈，不是为了借钱，之前借的钱姑妈都还上了，妈妈感叹的是姑妈生活的不易。姑妈跟妈妈同岁，原来还是同学，现在的生活却是截然不同。
其实小时候对姑妈没有什么印象。记事起姑妈就去外地做生意了，然后等我五六岁时父母工作调动举家就搬去了很远的城市。跟这个姑妈一直没有什么联系，只是听说过姑妈的故事。
姑妈那时候是个很厉害的人。九十年代初就辞去了事业单位铁饭碗的工作开始下海经商，据说一度风生水起，在整个家族都是很风光的。姑妈肤白貌美，能说会道，穿着打扮非常时髦，出手阔绰，在那个时候就国内国外到处走。这样的姑妈是很多人艳羡的对象。
姑妈常年累月不着家，家里剩下了当大夫的姑父和年幼的表弟。姑父本身就是得过且过的性格，医师证是跟姑妈谈恋爱时姑妈硬逼着考下来的，当了大夫之后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医术平平。但是姑父写的一手好字，做的一首好诗，加上从小家庭条件优越，姑父自身透着一股公子哥的优雅气质。估计姑妈当时就被这些条件吸引然后从众多追求者中挑选了姑父。可是姑妈可能没想到，姑父这样的条件也能吸引其他人。围绕在姑父身边的小花小蝶从来没断过，而姑父也是乐在其中。
终于引起姑妈注意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了。脾气火爆的姑妈打了姑父。想了很久之后觉得表弟还小，得给姑父改过自新的机会。然后姑妈求了当时在监狱系统工作的舅爷爷，把姑父的工作调到了监狱医院里当大夫。姑妈想着监狱里上班接触的都是男的，这回姑父总该老实了。就这样姑妈一家也搬走了，去了姑父工作的监狱所在城市。其实当时舅爷爷不太愿意帮姑父调动工作，他对姑父的劣迹略有耳闻，他对姑姑说不如把姑姑的档案调到监狱系统，哪怕挂职以后也是个退路。但是姑姑没听，还是坚持把名额给了姑父。
可能真是应证了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姑父在监狱的表现没有朝着姑妈期待的方向发展。先是值班的时候跟犯人喝酒受了严重处分，被降职去监狱守大门。紧接着又是跟犯人女家属扯不清，后来更是把犯人家属带回家让姑妈撞了个正着。姑妈彻底灰心，婚姻土崩瓦解。
表弟判给了姑妈，姑妈做生意没时间带就放在了我奶奶家。一年后姑父家人以表弟是他家独苗为由，要回了表弟。姑妈当时没有坚持，因为当时的她真没有时间照顾表弟。殊不知表弟被要回去之后也是由他爷爷奶奶抚养，不靠谱的姑父忙于流连花花草草中哪有功夫管这个儿子。
一晃数年，姑妈的生意渐渐不做了，在北京成了家。第二任丈夫对姑妈不错，弥补了之前婚姻上的缺陷。姑父也再度成家，还在监狱上班，多年下来，虽然没有业绩，却也论资排辈混到了不错的警衔。两个人看似已经桥归桥路归路没有关系。但是割舍不掉的还有表弟这个流淌着他俩血的纽带。
表弟念到初三他爷爷奶奶就不让他念了，说是念书没用，托关系改了岁数让他去当兵。因为这个姑妈回了一趟老家，这也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见姑妈。我当时放暑假在奶奶家玩，面对陌生的姑妈有拘谨，有好奇。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物。姑妈保养的很好，白白嫩嫩，虽然跟母亲同龄，却显得比母亲年轻。姑妈带了很多礼物分给我们，很热情，亲切地交谈打消了我的拘谨。
全家人对姑妈也都是笑逐颜开的，像供着坐上宾。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的姑妈就像家里的财神奶奶一样帮助着家里人。叔叔病了每个月姑妈给拿两千块钱买药。大伯家盖房子堂哥上学都是姑妈给的钱。包括小姑姑一家姑妈也是不断接济。利益之下，家人对姑妈的热情衬托着姑妈的脸色更红润。
然而姑妈这次回来却没有改变表弟去当兵的事情。这些年姑父一家对表弟的灌输从来都是他妈妈不是好人，是他妈妈不要他了，不管他。所以表弟对姑妈充满敌意，姑妈劝他继续念书，表弟反而义无反顾去当了兵。姑妈失望之后又回到了北京。
再见姑妈是我上大学时，姑妈回来了，在我上学的相邻城市安了家。我跟姑妈也是从这时候熟悉了起来。姑妈回来的原因是为了表弟。
表弟在部队惹了祸，打架受处分，姑妈赶去处理了事情，看着表弟叛逆的样子，姑妈反省了自己这些年对表弟的疏忽。然后表弟退伍，去了姑父那，后妈对他不好，甚至不让他进门。几年跟姑父的相处，那个后妈也厌倦了，找了别人，把表弟和姑父扫地出门。姑父有工作，但是表弟怎么办，姑父那个性格是指望不上的，姑妈终是不忍心，觉得已经亏欠了儿子这么多年，不能再耽误他前途，就这样回到了表弟身边。
姑妈托人给表弟找了铁路的工作，为了表弟离开了北京的丈夫又重新跟姑父走到了一起，把破碎的家又撑了起来。其实这件事我当时特别不理解，包括现在也不理解，为了表弟就不要自己的幸福值得吗？
重新组建的家庭什么也没有，姑父是净身出户，姑妈对北京的丈夫内疚也没要什么，就带了自己之前那些年做生意攒下的一些钱。租了房子，一家三口生活了下来。多年过去，形势变了，姑妈岁数也大了，再像过去那样做生意不可能了。姑妈就利用自身优势找了工作。
姑妈是面点师，一手好厨艺。姑妈就去饭店上班，早出晚归的，虽然累，但收入还可以。跟姑父的关系说不上多和睦，但是看在表弟的面子上也还过的去。表弟的心一直没放在工作上，总想出去闯闯，对姑妈虽然敌意少了很多，但是报复性的花姑妈的钱。自己的工资永远一分不剩，然后就伸手要钱，狐朋狗友天天聚一起吃吃喝喝。这个家经常就是姑父跟朋友出去喝酒几天看不着人影，表弟更是那样，只有姑妈一个人拼命干活挣钱。
两年后终于结束了租房生活，买下了一套二手房，砸进去了姑妈所有积攒的钱。那时候我节假日总去姑妈家，吃她做的好吃的，跟她聊天。我们俩感慨姑妈的不容易，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总算稳定了。
然而这个房子住了不到半年，一家人又一次搬到了出租房，买的房子没了。原因是表弟不顾姑妈反对，跟人合伙做生意，那人撤了资，表弟偷偷把房子做了抵押，然后血本无归，房子被收回。一百多万就这样赔了进去。
后续还有表弟欠下的数张信用卡催债还款，不还款就等着蹲监狱。本来这几年姑妈本就不似几年前在北京时那么圆润气色好，现在的事情压的她更显的苍老了一些。就这样姑妈第一次开口问我父母借钱。
姑妈很不好意思，因为这些年她补贴了所有兄弟姐妹，唯独我家没有花过姑妈一分钱。但是自从姑妈选择重新跟姑父生活没有了更多的资金接济那些人，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得到帮助的时候感恩戴德，没有恩惠就翻脸不是人，想让他们回报一点，却是没有的。
这回租的房子更破，表弟也终于消停了下来，踏实工作。姑父的工资卡被姑妈收了上来用于每个月的还债。而姑妈，更是一天打起了好几份工。保姆，厨师，超市卖货，酒店餐厅，什么挣钱干什么，一天忙的团团转。冬天北方的寒冬冰冷刺骨，姑妈两三点就出门去饭店准备早餐，晚上十一二点才结束别的工作回到家。我真的很佩服她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沮丧之后又恢复元气，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只为了挣钱挣钱。
这样拼了两年终于把钱都还上了，表弟也到了结婚的年龄。结婚对象姑妈并不满意，跟表弟有点远亲关系，家是农村的，父母没工作，关键那女孩人品一般，之前风评不好，找表弟无非是把表弟当备胎。可是表弟喜欢，说当时欠钱的时候那女孩帮她还了几千块钱，他得感恩。
抵不过表弟的坚持，姑妈又得想办法筹钱给表弟结婚买房，姑妈的意思是姑父这几年的公积金没取，再借点给表弟付个房子首付。没想到姑父不乐意了，说这些年给表弟搭的钱已经够多，不想再管了，要管让姑妈自己管，他也不和姑妈过了。这个家庭又一次的散了。
姑妈没办法，正好身边有两三个一直对她不错的同事，姑妈选来选去选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只因为那人同意给表弟结婚出钱。姑妈就开始了她的第三段或者是第四段婚姻。更确切的是搭伙过日子，不领证的同居生活。
那个人，姑且成为新姑父吧，给表弟结婚拿了十几万块钱，姑妈又从我家这借了一些，操办了表弟的婚礼。房子暂时没有买，姑妈让他们拿这些钱去付个首付买个小点的房子，以后等她宽裕了再给他们换大房子。儿媳妇抓住了这句话，并没有拿那些钱买房子，而是等着姑妈给他们买。
姑妈和新姑父的生活还算稳定，新姑父七十多岁了，但身体还好，他喜欢姑妈干净利索，会做饭，能照顾好她。但是姑妈不满意在新姑父也没房子，房子都给了自己的儿女，儿女并不希望新姑父再婚，所以不认可姑妈。新姑父虽然退休工资挺高，但是脾气也挺大，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母亲要照顾，所以这位新姑父总是说走就走，一走好几个月，从来不带着姑妈，哪怕姑妈说可以一起去帮忙照顾老母亲。姑妈知道，这是新姑父的儿女反对，不想看见她，逢年过节也是姑妈自己一个人过，新姑父都是回家跟家人团聚。像对待小孩一样，走之前给姑妈买点吃的喝的，保证生活无忧。家不像家的日子姑妈却没办法，毕竟表弟结婚，新姑父拿了那么多钱，姑妈现在也还不上。
姑妈退休了，一个月退休金才两千多块钱，自己生活是万万不够的，加上表弟生了个儿子，开销更大。小两口三天两头打着孩子的名义管姑妈要钱。姑妈年纪大了也干不动那些活了，只能自己跟别人做点投资的小生意，却一直没有回报。
孩子出生一年后，表弟和媳妇离了婚，原因是媳妇觉得表弟挣得少。表弟很委屈，跟姑妈诉苦，说一切都是姑妈造成的，因为姑妈答应给他们买房，却一直没买，而他的岳父岳母在他家带孩子一个月表弟要付他们五千块钱工资，因为他们没收入，这样表弟的工资就不剩多少，全家人都不满意，成日指指点点，数落姑妈吹牛。姑妈问之前结婚时给的几十万去哪了，表弟说不知道，从结婚他就没见过这些年，离婚时连件衣服都没拿出来，问了一下钱的事，媳妇说早没了，一分不剩，都让她儿子吃了。
姑妈的几十万又一次打了水漂，这回除了她自己得靠新姑父，还多了一个表弟。没过多久，表弟又被媳妇叫回了家，因为离婚前表弟一个月工资全上交，而离了婚一个月只给两千块钱抚养费，这么算下来不划算。表弟想着好歹是自己亲儿子，也不用再在姑妈这住下去了也就乖乖回家了，并没有复婚，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就是个提款机。
姑妈已经六十岁了，跟新姑父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相比于我妈妈天天出去跳跳舞，旅旅游，乐衷于购物的休闲生活。姑妈还在奋战着，听说哪个生意能挣钱就投资一点，总想着高回报率，有一天能给表弟买大房子。钱也是一次一次借，再一点一点还。却至今没有想象中的富起来。但是她不灰心，依旧每天元气满满，似乎所有问题都难不倒她。
姑妈自己也知道她现在成了家里的笑柄，被看不起的对象。大伯一家到处跟别人说姑妈落魄了找了个岁数大还没钱没房的老头。小姑姑更是从羡慕姑妈变成了处处挤兑姑妈。叔叔过世了，婶婶早已改嫁，花在叔叔身上的钱也一并入土了。奶奶卧病在床，大伯一家照顾，其他家给生活费。姑妈之前为了奶奶得到更好的照顾都是亲自回去伺候，在大伯母口中却是拿不出钱只能回来照顾。而今年姑妈的身体状况也确实是不好，不能回去照顾，只能给生活费，新姑父并不打算帮忙，姑妈生意上资金周转不开，怕到时候给奶奶的钱不够，就是这一次跟我家借钱的原因。
跟妈妈聊完这些，妈妈感叹着姑妈除了跟我们借钱还能跟谁借呢？六十岁了无依无靠，儿子不靠谱，自己的未来都很让人担忧，确实是个可怜的人。我们只能多帮一点，毕竟一奶同胞。也许真的是人强命不强。那么厉害好强能干的姑妈现在却如此落魄。不知道姑妈静下来的时候会不会回忆她这一生，付出的得到的，残酷的人情冷暖。如果还有如果姑妈还会接济那些亲戚吗？还会为了姑父调动工作舍弃自己，导致现在姑父一个月退休工资八千多又娶了一房媳妇安享晚年，而自己一个月才两千多块钱租房子都不够？会为了表弟放弃了北京的好生活，导致自己荒凉的下半生吗？答案也许姑妈自己才知道。
风光落魄一夕之间，曲终人散最是落寞。人生啊，永远不能预料，走错一步，步步错。养儿方知父母恩，希望表弟有一天能体会到姑妈为他做出的牺牲，担起为姑妈养老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