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讨个说法！
走在队伍前头的陈老六不知第几次转过头愤愤不平地对身后十几个老头老太说道。
——我老伴还在第一医院躺着呢！那东西装上去才两天，她就倒下去了。我隔壁老张这几天也是腰酸背痛，腿发麻，都是那个破玩意儿闹的！
陈老六布满沟壑的岩石质脸庞上，竟泛起了微红的晕，毕竟年过七十，大声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面皮下毛细血管里红血球飞快翻滚着，他的脸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急促，不过他很享受身后的邻居街坊们集中于自己的目光，甚至有些享受街边路人们好奇甚至略带嘲讽的眼神。
愚蠢啊，麻木啊！等到他们哪天得白血病蹬腿了，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陈老六想着，心中不免升腾起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老陈啊，我们就这么去，政府要是不认账怎么办？他们要是说根本没有什么辐射，怎么办？
驼背的老李一颠一颠追上了，问。
——哎呀，老李，你真当我是傻子啊？
陈老六“唰”地一声甩出一堆A4纸，纸张上，几个黑体大字赫然醒目：
研究证明无线电发射台释放的无线电信号对人体会造成诸多隐性伤害……
——现在不是讲科学吗？什么东西都要研究一下，证明一下。好啊，我们就靠这撑着！我也知道那破塔是要建的，但服务一些人不能以伤害另一些人为代价！我们拒绝辐射！
——好！
老头老太们纷纷叫好鼓掌，有些人在嘴里反复咀嚼几遍陈老六脱口而出的至理名言，寻思着记下来，更多路人的眼光被吸引过来。
——你们是冲发射塔的事情来的？
市政府大门口，保安拦下这一伙老年人。
陈老六挺直腰杆：
——我们就是辽阔山无线电发射塔下面那个小区的……
保安有点不耐烦：
——这多大点事情啊？值得你们这样跑一趟？
陈老六头一扬：
——小伙子，什么叫“多大点事”？哦，你们政府就是干大事，我们老百姓遇到点麻烦，就是小事啦？什么狗屁理论。
一群老人再次指手画脚吹胡子瞪眼乱哄哄起来，有三个字倒是因为重复太多而能被听见：你看看你看看……
保安苦笑着看着眼前的景象，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一下，提高嗓门：好啦好啦，大家不要急！就在今天早上，政府已经准备派人去拆发射塔了！现在估摸着发射塔已经拆掉啦，大家请回吧！
这话一出口，众人倒是一下子鸦雀无声，陈老六走上前，眼珠子咕噜转：
——真的假的？你倒是不要诈我们！
保安信誓旦旦的表情，倒也很有说服力，他“切”了一声：
——不信自己回去看，有假的话我这保安辞职不干。本来确实是害民工程，该拆，不过你们这样吵吵闹闹还是过头了……
——什么过头？！我老伴为这事儿都住院了！
陈老六嚷嚷。保安噗嗤一笑：你就吹吧！
一行人风一样飘回辽阔山下的小区，定睛一看，哟，那高大威猛的无线电发射塔果然不见了踪影，只在原地留下一滩碎石。
——真拆了。
老人们面面相觑，这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事儿，可大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哎呀呀，我们好糊涂呀！
陈老六一拍脑门，失身叫道。
——赔偿！赔偿费啊！他们以为拆了这个害民工程就能糊弄我们了？我们的损失是不可逆的，政府必须要赔偿我们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
大家如梦初醒：
——说得对，说得对，刚才那个小保安也没安好心！
——我们打回市政府去！我的腰腿痛现在都还没治好！我被无线电发射塔辐射了，必须要赔偿我！
隔壁老张说。
虽然走了一天路，大家也都腰酸背痛，但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大家原路返回，走到小区门口时，一个工程师模样的鬼鬼祟祟的中年男子引起了大家的警觉。三个月前，同样有这样一个人在小区附近出没。
——你是干什么的？！
陈老六快步上前质问。
——哦，我是个工程师。我们打算在辽阔山上新建一座无线电发射塔。
听他这么一说，人群炸开锅：
——滚！我们拒绝害民工程！
工程师被大家的怒火吓到了，一时不知所云。陈老六压着心中的怒火，开口道：
——你知不知道之前这里已经有一座无线电发射塔，因为影响了我们的生活被拆？
——知道啊。
工程师看了看不远处的碎石堆。
——那是个豆腐渣工程。从建成到今早一直无法工作，从来没有发射任何无线电信号，所以上面才会下令拆掉。你们说得对，这确实是个害民工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