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绍东(来源:《福州大学报》)
【A】船体的颠簸使我无法平静地待在船舱内,舷窗外蓝色的波动让我顿时想到或许到甲板上透透气是个不错的决定。
我仔细地把桌上画到一半的植物图鉴收到抽屉里,因为持续的颠簸,几天以来我甚至连一幅都没有画到满意。
1899 年的夏天,继我离开英国的阴雨绵绵,心中已埋下一颗不知名的种子,等待着在东方阳光下萌发。在故乡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花匠,照顾着人们园子里寻常的植物。但我始终相信,在更遥远的地方,一定有我向往的植物殿堂。我渴望沐浴在未知的阳光下,感受泥土神秘的芬芳。
远渡重洋的意义或许还未显现,不想首先就被生理的不适击倒,我疲惫地倚着围栏,出神地望着船边拍打着浪花的鸥鸟。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厚重的声音。“你是那个准备去东边的植物学家吗?”我循声抬头,见到一个脸庞微微红肿,戴着圆眼镜的男人。他把没有搭在栏杆上的那只手放在下巴附近,轻轻咳了两下,半白的胡子像挨了霜的草抖着。“啊……”我连忙开口,“不算植物学家,只是一个花匠而已。你是……”“奥古斯丁,叫奥斯丁就好,我母亲总是这样叫我。”他的胡子背后露出让人舒服的微笑,“我也是研究植物的。”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对自己的支支吾吾毫无觉察:“那……那么……这真是棒极了……我是说……”我使了点劲才把后半句吞了下去,我本想接着说的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刚好有一些植物的手稿想找人看看”。
之后的谈话很快展现出奥斯丁的平易近人,我舟车劳顿的不适在这个新朋友的陪伴下迅速消退。他主动将他的研究手稿与我分享,令我震惊的是,早在18年前,奥斯丁就已经到过中国,并在那里发现了令他振奋的植物天堂。“只是海南岛的气候过于炎热,我这次回到家乡——在北爱尔兰——修整了一段时间。另外……”说到这里他伤感地叹了口气,“我得知一个好友去世的消息,所以回家乡看看。”“不过说到好友,还是有很多值得讲的开心事的。在中国研究的时候,我培训的一个中国本土植物采集员,老胡,跟我去了很多地方考察。”国际文化的差异并没有阻隔他们对植物的热情,听他说他们所至之处,使我仿佛已踏上中国的土地。
他合上他的植物勘察手札,这位敏锐的旅行家,更准确的说是植物猎人,目光炯炯地说道:“西部鲜有人染指,或许你应该去试试。”
【B】1911 年一个寻常的午后,学生与我分享的一份报纸却让一切变得不同寻常。“中国威尔逊”回到英国,并带回大量东方植物以用于研究。作为发现香格里拉的第一人,他的名声早已在当年同样奔赴东方神秘土地的我之上了。
报纸上对他的采访仿佛将我拉回那一次旅途,我还记得他放在抽屉里厚厚的手稿和精心绘制的图鉴,如今那些西方从未见过的植物不仅将通过他的书籍展现,还会绽放在每个普通英国人的院子前。
想到这里我不禁舒了口气,回忆起他真诚的眼睛。他的笔记里依然是优美非凡的句子,记录着他在那遥远土地上的点滴。在我回国后的几年间,他的收获已是爆发性的了。“当我如愿以偿地找到了那些此行的目的——鸽子树——之后,我已被这片植物的殿堂滋养出了密密的根,我想在这里做更长时间的研究,也许会很艰苦,但是如果放弃这片广博的花园,我将终生遗憾。”
我感到眼眶肿胀,我回想他站在甲板上,望着波涛将自己推向东方。他只敢说自己是一个花匠的那种踌躇,如今已变作被称为“打开中国西部花园之人”的那种荣耀。
直到我看到接下来的几行字,眼泪和微笑便都无法止住。“我无法忘记临别前奥古斯丁的话。他说无论前往东方会遇上什么困难,对我们热爱和研究植物的人来说,生命更像是一座花园,你可以选择让它荒芜,也可以让它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