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时候我已经在外流浪了三年。
这三年里我走过了很多陌生的地方,每次看着地平线吞没太阳,灿烂旖旎的霞光隐于晦暗,倦意便一层一层的卷上来,松动当初深植于脑海里的那个念头,闯荡江湖的念头。
现在我拿不定主意了。我是不是,走错了?
这个江湖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琴花只在纨绔怀,美酒盛在富贵杯,义薄云天的大侠也要向那些带着乌纱帽的人弯腰,劫富济贫的义士都叫人投进了牢狱。
没有刀光剑影,可是伤疤和死亡与日俱增。
救过几个人,也受过垂死的重伤。
我觉得很恐慌,夜里时常睡不安稳。出门时挂在腰上的那柄窄剑此刻放在身侧,伸手就能够到,但我不太确定它还能不能伤人。这一路漂泊流浪时,总靠它劈开荆棘杂枝辟路,扎穿河鱼鸡鸭架在火上烤来果腹,剑刃都卷了,剑身被火燎过的痕迹怎么也擦不干净了。
突然很想回家。
我拽了拽身上的薄被,翻了个身。连着几天的阴雨天气,整间屋子都带着些霉糊味儿,晚饭小二送来的豆腐也有些不新鲜,倒了胃口没怎么动筷子,这会儿倒是有些饿得慌,怎么也睡不着了。
其实能找着个歇脚的地方,夜里还有张床榻歇息已经是算是顶幸运的事情了,实在不好再奢求更多了。又翻了几遍身,意识倒是越来越清醒,索性坐起身来,披了外衣出了房门。
这小客栈地处偏僻,本就没几个房客,又是深夜,周围静的厉害,一再的放轻放慢脚步还是能听见经年的木头不堪重负发出的呻吟声。
入了院子,想着不如去厨房寻些吃食,垫垫肚子。风里忽然,送过来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下意识的去捉剑,手里空了一空,方才想起出门将窄剑落在床榻上了。心跳陡然快了两拍,手拢在袖子里暗自握成了拳头,力道渐重。
“哎,你要不要也上来?”我循着这清泠泠的声音望过去,屋顶上坐着个人,背向我,微微侧了身,面部轮廓在皎皎月色下显得柔和又美好,没有攻击性的味道。
我愣了愣,又听着那人说:“上来吧!今儿个月亮挺好的,我一个人坐着,总归有些无聊,多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没有再过多犹豫,到底还是从柴房门口搬了梯子过来,靠在檐上,一步一步,爬了上去。黛青色的瓦片上结了层薄薄的霜,略微寒凉,脚踩上去哗啦啦的响,总觉的它们要约好了一起碎掉似的。
“原来你不会武功啊!”那人笑,腾出一只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有些窘迫,辩解道:“我,我会使剑的,只是,只是不擅长轻功罢了。”
那人放肆的笑开来,笑声如同潺潺山溪水清澈悦耳。我待坐定一旁后才终于松下精神来,忽而闻着一阵似有若无的木樨香味,这才意识到,那人原是个姑娘啊!心下一慌,又往旁边挪了挪,让出更多距离来。
“我是川川。”她说。
“嗯。”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偷偷瞄了她一眼,她正仰着头,专心的盯着天幕中的那一轮圆月,神色自然。我顺着她目光的轨迹也去检阅那月亮,除了叫小片墨染的云彩遮了些边角外,月亮还是月亮,并没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啊!星子并不是很多,随意散落,光辉黯淡清冷,明明灭灭。
“你要吃石榴吗?”川川递过来一只剔透的玲珑水晶碗,光泽流转,碗内是一粒粒剥落下来的石榴,红洇洇的,透亮饱满,不细看还以为盛着的是碗细碎宝石。
“不用了不用了。”我慌乱摆手,她收了胳膊,重又将小碗圈进怀里,一边抬头看着月亮,一边一粒一粒的往嘴里送着石榴。
“为什么不吃石榴啊?”川川问。
“啊?”我有些猝不及防,挠了挠后脑勺,答:“吃起来,怪麻烦的。”
她又笑,咯咯咯的笑,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我生怕她叫那石榴籽给呛着了,所幸也没有。
“是因为你不肯先将它剥好了,只是抠开一点吃一点吧!虽然更快吃到,但这样一整个石榴吃下来,确是好麻烦啊。为什么不先等它剥好了呢?”
这个问题我倒真是从来没有想过,埋了头,沉默半晌以后终于期期说道:“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喜欢唾手可得、片刻即获的东西吧!和要花时间等的朦胧结果比起来,选择总是有偏向的。”
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要不要试试‘等’来的石榴?”川川再次将剔透的玲珑水晶碗递了过来。
这次我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