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是一个命苦的农村女人。在我的印象里,五娘中等个子,留着黑黑的长发,穿着朴素的衣服,一双弯弯的眉毛下面,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透着灵秀的神采,嘴角带着甜蜜的微笑,手里总是会提着一个菜篮子。
我的父亲兄弟有六个,大伯是个哑巴,因此我只有五个娘。除了我母亲之外,五娘是对我最好的。
儿时的我特别调皮,我们几家又离得不太远,所以我总会去各家串门,喜欢到处去搞小破坏,也许今天就砸了这家玻璃,踩了那家的庄稼,在地里撒欢着,母亲经常会打我骂我,五娘却从来不会。
我喜欢五娘,无论什么时候遇见五娘时,她都会甜甜的叫我的小名。调皮的我总会按耐不住自己的心,到处的去惹事生非。
小孩子都是喜欢吃的,我也不例外。过年的时候,虽然各家并不富裕,但吃的是少不了的。因此这也是我们这群孩子最开心的时候了,我也总是跑到五娘家去吃好吃的。
最深刻的是那次过年,我调皮地跑去五娘家要好吃的,五娘给了我很多,可我还是不满足。后来,趁着五娘不在,我偷偷的溜到五娘房里,准备“行窃”一番。而此时的五娘在外面找我,怕我不安分。
当时我奶奶是坐在五娘家门外晒太阳的,五娘找不到我,便问奶奶,“信娃跑哪里去了?”,奶奶当时年龄也很大了,没有注意到我,“不晓得呀,没看见。”
五娘就去房间找我,听到五娘和奶奶的对话,我赶紧趴在床的那一边,五娘只在房间里瞅了一眼就出去了,我心里暗自欢喜。现在想想,自己也够傻得天真,那么低的床,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了,五娘只是没有戳破我罢了。
五娘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不仅善良,还勤劳。五娘和我母亲一样,都会种菜,养鸡,都会经常去城里卖东西。
老家距城里大概十公里远,我记得刚开始时还是土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到城里大概是需要一个半小时的。母亲和五娘就经常这么提着沉甸甸的篮子往返于老家和城市之间,好在后来,我们两家都有了摩托车,方便多了。
我其实算是一个乖孩子的,虽然调皮,但那也是孩子的天性。长这么大,我从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却在年幼时伤害了我的两个弟弟,五娘的两个孩子。
五娘的大儿子叫辰辰,比我小半岁,小儿子叫磊磊,比我小三岁,年龄差不多的我们,经常会在一起玩,而我也是他们的头,每天带着他们在田埂上疯跑着......
9月份的一天,我们一家人去地里收玉米,两个弟弟也跟着我一起去了。掰完玉米,那个高高的玉米秆是要砍的,而贪玩的我拿着刀。那把刀跟普通农村自家用的刀是不一样的,它的前面并没有弯下去,也是直的,而且开了刃。
三人围坐在一起,将砍倒的玉米秆拿过来,我用刀胡乱砍着。当时我们是跪在地上的,砍着砍着,那个玉米秆也朝着弟弟的方向溜去,我高高的举起刀,狠狠地挥了下来,“哇,啊....”我蒙了,刀砍在了辰弟的膝盖上,大概十厘米长的口子,血迅速涌了出来,弟弟哭了起来,我害怕极了。
父亲听到哭声,迅速跑过来,用力从裤子“撕拉”一声扯下布条,把伤口紧紧的包住,抱着弟弟匆匆的去了诊所。
我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自己把门紧锁着,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傍晚的时候,父亲回来了,说缝了好几针,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心里才好受了一点。父亲敲门让我出去,“你五娘说不怪你,不让我回来打你,赶紧滚出来吃饭”,听父亲的语气生气了,我就赶紧走出房间,小心翼翼的吃了饭。
过了几天,我又遇见了五娘,提着菜篮子在地里摘菜,她让我去她家,给我做了好吃的,我的心才真的放了下来。
另一次意外是发生在我家门口的。我家门口有一个大石磨盘子,我和弟弟三人用一根大拇指粗的铁棍从中间小孔穿过,用力从这端往下压,石磨就立起来了。然而,在放下石磨的时候,一不小就松手了,铁棍飞出来,一端从磊弟的脑袋上滑过去,磊弟就抱着头蹲下去哭了起来,我看见流了好多血,赶紧叫爸爸回来,送到诊所去了。
这次我真的是害怕极了,一个人躲在楼顶上。农村的房子,大多数都是二层的,最顶层会有一个平台,在楼梯的那部分会更高一点,上面还会有个小平台,一般是没有地方上去的。我踩着楼顶的瓦,爬了上去。
六月份的天还不是很热,我躺在上面,脊背有微微发烫,心里却还是很害怕很害怕。胡乱的想着,没心没肺的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蚊虫嗡嗡的叫着,我内心也变得燥热起来,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着,“信娃,你在哪?快出来,你弟弟没事。”那是五娘的声音,我躺在哪里,还是不敢吭声。后来,五娘喊的声音越来越急,我便下了楼。
父亲看见我出来是想要来打我的,五娘挡在我的面前,“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打他一顿也没用,让他去吃饭吧”,我怯怯的跑去厨房,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五娘的宽容与善良。后来的我依旧调皮,五娘依旧“宠”着我。
初中,我被转进城上学了,两个弟弟也去了。我们两家也都在城里租了房子,但是相隔的比较远一点,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五娘和母亲依旧会每天回老家,但我回去的次数很少,一般都在周末的时候。偶尔回去遇见,五娘都很热情,还打趣我道,“咱家的人才回来了”,因为当时的我上的是最好的高中,我咧咧嘴,傻呵呵的一笑。
在我辰弟即将中考的时候,五娘让我去她家给弟弟补习,那个时候我正在上高二,比弟弟高了两级。每次去五娘家时,五娘都很客气,给我做很多好吃的。
对于辰弟,我们的关系是我和所有兄弟间最好的,所以两人并不需要去注意什么。辰弟的学习并不好,那是与后来发生的事情有极大的关系的。
中考前夕,我去他家帮他复习,嘱咐他一些要注意的事情。也在那天听闻了一个噩耗,五爹干活时不小心从6楼掉下来了,被送到市医院重症室抢救。
为了能安心的让辰弟考试,五娘特意嘱咐我不要告诉他,那几天我也是在他家过夜的。我清楚的记得,考完试的那天,我带着辰弟去了市医院,那个时候是没有见到五爹的,还在重症室观察着。
那个时候正值暑假,五爹后来也从重症室出来了,但是后遗症很大。脑袋摔掉了一块头骨,谁也不认识,脾气也变得狂暴,因此他的一只手是紧紧的绑在病床上的。
我第一次见五娘哭就是那个时候。那天五爹又犯病了,想从病床上挣脱下来,我和辰弟将他紧紧的按在床上,可是五爹的力量很大,挣脱了,另一只手指着我们吼道,“我不认识你们,放开我,给我滚。”五娘的眼眶立马就变得通红,躲在病房的角落里默默的擦着眼泪。
我想,五娘流泪也许是因为她最爱的男人不认识她了,却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遭受那么大的痛苦。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五爹的病情也变得好转起来,但脑子的后遗症却一直都存在着,变得疯疯癫癫。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五娘的身上,五娘也变的越来越憔悴,头发也白了很多。后来小弟辍学了,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
我上大学了,与五娘碰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后来再次遇见是在市医院,五娘得了癌症,并且是晚期。那个时候的我是很震惊的,老天怎么就这么的不公平,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遭受如此多的苦难呢。
去看五娘的时候,她已经接受化疗,头发已经完全没有了,面色苍白,看不到一点血色,体重也掉到70斤了,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在医院照顾她时,她总会把好吃的取出来,递给我们。在医院陪了五娘几晚上后,因为某些事情,我不得不离开了。
辰弟高考结束,因为之前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的成绩并不理想。填报志愿的时候,五娘带着他来了。这个时候我听闻五娘的病情好了,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见到她时,她带着一顶黑色帽子,脸色有点红润,眼神也异常明亮。母亲接待了五娘,我在给弟弟填报志愿时,五娘说让我照顾他,我心想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五娘为什么这么说?后来我全都明白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最后一次与五娘相见时我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我正在上海实习,早上刚从宾馆离开,在附近的一家混沌店吃饭,五娘的视频就打过来了,弟弟拿着手机对着五娘的。
此时的五娘,躺在病床上,脑袋被紧紧的包裹着,只漏出一双眼睛,眼眶深陷,眼神也变得黯淡。我从未想到她的病会变得这么严重。
“信娃,吃饭呢?你在那边好吗?”她的声音很虚弱,“正在吃,上海混沌嘞,可香了,五娘你也要好好吃饭,很快就会好的。”我把镜头转向了桌上的混沌,给她看了看。五娘又问了一些我的事情,嘱咐我照顾好自己。我的同学都已经吃完了,要出发了,便和五娘匆忙的结束了对话。
后来的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的五娘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身子也变得特别差,特意给我打了这个电话。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的不配做一个儿子。
实习结束回校不久,我便接到了五娘去世的噩耗,匆忙的坐火车赶回家。再见她时,她已经躺着在棺材里了,跪在五娘灵位面前,悲痛不已,疼我爱我的五娘呀,你怎么就这么离开了呢。
五娘下葬那天,我没有哭,或许是我太绝情。每次泪水到了眼眶,我都会生生的逼回去。可怜的五娘啊,我的娘,从此深埋于地下,陪伴她的只有冰冷的黄土和无尽的黑暗。
五娘已经去世快3年了,如今的我,在清明、过年、放假的时候都会去在五娘的坟前烧纸,许下一些愿望。五爹的情况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两个弟弟也长大了,我想,这也是五娘最想要看到的。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夜半时分了,每当我打出“五娘”这两个字时,总是会显示出五娘的电话,心情是久久的难以平复。
既然佛说:若问来生事,今生做者是。我相信,五娘这样一个善良宽容的女人,在人间已经遭受如此多的苦难,那她在天国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五娘,我的娘啊,愿你在天国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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