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成是我四舅的儿子。
第一次在广州见到他是小学一年级的暑假。他比我大四岁,留着小平头,很乖巧的样子,身形偏瘦,有些黑的皮肤,笑起来特别阳光,露出一排小白牙。
我在舅舅家只住了两三天,但却跟他玩得很好。那时候年纪小,好像扔过来一个玩具,两个人就可以玩上老半天,再随意扯上那么几句,就能熟得跟相识多年一样。
走的那天,我还特别舍不得,当着母亲和舅舅的面又什么都不敢说,就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盼望着下次能再跟他玩。
2.
一晃几年过去了,这中间我去过广州几次,但是没有再见到他,慢慢地就淡忘了。
直到五年级暑假的那天早上,阿成哥来到我家。
他见着我时,又是笑容灿烂,露出熟悉的小白牙。
母亲解释:“我前段时间有事去了一趟广州,反正放假,就把你阿成哥带过来了,让他陪你玩几天!”
“真好!老妈万岁!”我看着阿成哥,一阵欢呼雀跃。
那是我在那个暑假里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我们一起下象棋,但输的人永远是我,有一次我委屈得哭了,他拿我没辙,只好开始手下留情。
奶奶还很认真地跟他说:“她以前跟姑姑们玩扑克牌,输了太多局,直接边哭着把边牌扔得一团乱,还折烂了好几张……所以,你还是悠着点吧……”
换来的是阿成哥一脸无语的表情:“我让让她还不成吗……”
我们一起泡父亲买的高乐高饮料。我喝巧克力味的,他喝草莓味的。我看着他舀了几勺粉放进杯子以后,只倒进了一点点水,然后开始晃杯子。
“哥哥你在干嘛啊?”
“你看这样晃的话出现了好多个小粉球,嘻嘻,是不是很好玩?”
“咦,那些小球好像挺可爱的!我也来试试。”
然后两个人不乖乖泡饮料,却傻笑着端着杯子晃了很久……
我们一起吹泡泡。找两个小塑料瓶,挤点洗洁精,兑点水,再找两根吸管,就能在阳台吹上好几个小时的泡泡。天空很蓝,阳光很暖,一串又一串的泡泡,被照映得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我们就在这无数个七彩泡泡下,绽放出愉悦灿烂的笑脸。
我会坐在他旁边看他画画。他静静地坐在桌前,手上的笔在纸上勾勒出粗细有致的线条,神情安静而专注,偶尔会抬起头,拖着腮帮子,像在思考什么,然后目光又集中在画上。
有时他会赶我走:“你别站着看行吗?我好有压力啊,你去客厅看电视去。”
“哎呀我就看一会儿,谁说我要一直站在这里,才没那个耐心。再说你画得又不咋地……”
“……你赶紧走!我的大作都要被你毁了。”
“……”
说实话,他画得确实一般,但我还是很喜欢看他画画,觉得他认真的样子,会发光。
3.
初一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阿成哥写给我的信,字里行间是他对暑假那段时间的回忆和留恋,以及对我的想念和祝福。
“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时常想起我们一起玩的那段时光,想起你的音容笑貌。”
“妹妹,听说你想要考S中学,祝你如愿以偿哦!”
署名是“想念你的哥哥”。
母亲笑着调侃我,说这封信写得跟情书一样。我有些害羞,但也确实挺想念他。两年没见了,他过得还好吗?
4.
后来的后来,我们在一次亲戚小聚时见面了。那年我初三毕业,他高三毕业。
得知能见到他的那天,我的内心有些小兴奋,忍不住期待着、设想着我们再次见面的场景。
然而,一切和我想的都不一样。
我看着他朝我走来,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少阳光的小孩,而是一个高大的、略显成熟的大男孩。他轻轻叫了一下我的名字,挥了挥手,笑容有些客套而陌生,一时尴尬的我,回以拘谨的笑容。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阿成哥。
曾经的阿成哥那样阳光,笑起来那样好看,而如今的他,坐在饭桌前,沉默地听着长辈们讲话,眉眼间是我从未见过的内敛和冷淡,即使我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也是一席无话。
曾经的阿成哥,因为一盘棋就可以跟我争个不停,而如今的他,再与我在同样的地点下棋,却始终不语,就算最后我赢了,他除了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以外,再无多言。
听说他平时被舅舅、舅妈管的很严,也不用流行的那些社交软件,跟朋友的沟通很少。
听说他高考分数一般,考了个不太知名的学校,但是在省外,一年才回来两三次。
听说……
我那份留恋过去的心情,那份久违不见的想念,也在这次见面以后,慢慢地消失殆尽。
5.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高三毕业的暑假,就这样没有期待、没有欢喜,怀着一种不知名的复杂心情去吃了顿饭。
他的头发长了,遮住了耳朵,有些乱糟糟的,胡须看起来很少修理,衬出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邋遢和苍老。他更黑了些,翘着二郎腿坐那玩手机,脚上是一双中年男子才比较常穿的棕色皮凉鞋。
看着眼前的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内心的失望和无奈。我只觉得,与他,似乎再也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晚上舅舅带我和母亲去兜风,坐在车里的我,望着外面霓虹闪烁、夜景甚好,不禁发出几声欢喜的感叹,却突然听到他隐隐约约的冷笑:“哎这些大楼,我早都看腻了,你倒觉得挺新鲜……”
我的表情和扶在车窗上的手,就在那一瞬间,凝固在了空气里。
7.
如今的我,仍然会偶尔回想起当年的他。他刚进家门时朝我的明媚一笑,吹泡泡时活泼的眼睛,认真画画的模样,就那样定格在了那个最美好的夏天。
是的,似乎一切只能永远停留在那个夏天了。
我还依稀记得他画的是一座桥,桥上是相向行走的路人,像极了后来的我和他,短暂地相遇过后,便渐行渐远,身后是岁月留下的,一串浅浅的脚印。
我们都已长大,
我们也不曾在原地驻足停留,
可我还记得你的微笑,
而你似乎早已忘了,
当年的我们,
是怎样的要好。
时间给了我们陌生的距离,
或许你我一样无奈,
但不必太过伤心吧,
继续走自己的路就好。
谢谢你,
来过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