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花姐离婚了,你们知道吗?”
“她怎么会离婚了呢,想不到啊。”
“难怪这么些天没见到她。”
“听说还是净身出户呢!”
罗马楼的一楼大厅里,几个女邻居在交头接耳,议论得热火朝天,未留意身后一只花蝴蝶正悄然飞过。
那不是花姐,是谁!一如往常的打扮,一身碎花连体衣裤,大大的遮阳帽,一张小脸被墨镜挡得只剩下一朵娇艳欲滴的红唇,嘴角微微翘起,带着隐隐的笑意。
她好似没听见大伙儿的谈话,径自走出了大厅。迎面走来物业管理处的小林,客气忙叨地打着招呼:“呦,小花姐,有些时日没见了!”
“是啊,这不又见到了嘛!”花姐麻利地回答道。
厅里议论的几位听着外边的寒暄,一下收了口,各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们自觉地散了场,走之前还不忘绕到花姐跟前打量一阵,满眼疑惑的表情:这不像离婚了呀!
1.
花姐是三年前搬进这个名叫“走遍欧洲”的小区的,这里的每一栋里都以欧洲某个著名城市来命名,什么罗马楼、伦敦楼、柏林楼。因为对罗马这个城市有着别样的情愫,所以当老公白颜朗给她看这套四居室房子的第一眼时,她就同意了,之后又迅速买了全套欧式家具,拎着包住了进去。
别看花姐已经来这个小区三年,可早在她刚入住三个月的时候,她就已经跟小区里大部分的人都认识了。一是她出众的打扮,不管春夏秋冬,每天出门必备的大墨镜,连小区里的小孩都知道那个“戴墨镜的阿姨”;二是她自来熟的性格,见谁都打招呼,不管认识不认识,她说打了招呼不就认识了嘛,没毛病!大家只知道她姓“花”,所以都叫她“花姐”。
但凡有人在小区的业主群里咨询,谁有伦敦楼下烤鱼店的电话,谁有柏林楼下五金店的微信,花姐总是第一时间就能甩出联系方式,她统统都认识!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认识了这个小区里的“万事通”,连物业都调侃她:“花姐您这样的活泛分子,就该来我们这上班哪!”
花姐的两片樱桃红唇跟蜻蜓似的上下翻飞:“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是的,花姐没有上班,用潮流的话说,是个“全职妈妈”。自从服装店关张以后,她就干脆安心在家带孩子了。老二上幼儿园了以后,她多出了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她去学茶艺,学瑜伽,兴致高的时候,自己也在家做个糕点什么的,日子过得闲散自在,让小区里很多为了生计奔忙的人看红了眼。
但是谁能知道,花姐并不是生来就这么光鲜的,更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山雨来临前的异样征兆。
2.
花姐的爷爷奶奶,曾在新加坡打工,赚了点钱,以侨民身份荣归故里,在村里颇有些名望。回来以后,盼望唯一的儿子能多生几个孩子,尤其是多几个儿子来传宗接代,弥补自己当年为了赚钱而没有承担起的家庭责任。
花姐是第一胎。花姐的母亲刚怀上花姐的时候,就去县城的医院,花了几个大红包,找人拍了B超,说是男孩,于是还在娘胎的时候,爷爷就已经给取好了名,叫“花子楠”,“子”是辈分,“楠”谐音“男”。
带着万千宠爱的花妈妈,在怀胎十月里,硬生生从九十斤的曼妙少女吃成了一百五十斤的大胖子,把自己一个吃成了两个大。没事,为了长孙,一切都值!
秋高气爽的八月十五,花姐如期而至,只是当护士把花姐从产房里抱出来的时候,爷爷奶奶看到飞走了的“把子”,脸色一下就僵了。
没关系,这才第一胎,年轻力壮的新婚夫妻再接再厉,有的是机会。
花姐刚满一岁,花妈妈就怀了第二胎,有了花姐的经验,家里再也不花冤枉钱了,安心等着孩子出生吧。没想到又是一个女儿!爷爷奶奶急了,给二孙女取名“花招娣”,希望第三胎能带个“弟弟”。
农村生过两个女儿,就不能再生啦,没事,偷着生呗!花姐四岁的时候,花妈妈怀了第三胎,好不容易熬过十个月,一看又是一个女儿,爷爷奶奶取名都没心力了,看着三个女孩围做一团,直接甩了个名字,花成群!
花妈妈生老三的时候大出血,送到省城的大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回家。回家以后,继续将养了半年才能下床走路,从此落下了病根,右腿不太灵便,走路都有点瘸。医生交代以后不能再生了。
看到媳妇为了生娃,差点命都没了,花爸爸也说再也不生了。他跟花爷爷商量,把花姐当儿子养,反正名字里的辈分都是现成的,等大了,直接招个女婿上门,生了孩子跟花家姓。村里有过这样的先例,也没什么稀奇的,花爷爷看着四岁就会端茶送水的花姐,无奈地点了点头。
花姐刚满二十岁,家里就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她招女婿了。
花姐生得妩媚。个子虽然不高,但是比例均匀,加上家底不错,衣服都很时兴,三分貌七分装嘛。而且,花姐还有一对南方女子里极其不常见的大乳房,小的时候不明白,怕羞,总想把那一对气球似的东西藏起来,无奈藏都藏不住,跑起步颠儿颠儿的,后来大了索性不管了,反正家里都给找女婿了,还有什么好怕丑的?她穿起了修身的衣服,带着玲珑有致的身材,大大方方地出来见人了。
媒婆们第一眼看到花姐,简直就像看着一粒熟透了的水蜜桃,不由自主就笑了,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找不到女婿呢!
是啊,就是这么好的条件,才找不到女婿啊!花家前前后后看了半年,没一个满意的。有爷爷奶奶不满意的,有爸爸妈妈不满意的,也有花姐自己不满意的,当然,更有对方不满意的。对方看到花姐的照片,都很欢喜,可一听是要做上门女婿的,就被家里的长辈给吆喝回去了,做什么不好,养你这么大去做上门女婿!
于是只能上外地去找,花姐家是沿海的,他们就往山的那一边找,媒婆们有的是门路。终于在看了一百多号人后,花姐和三百里外白家村的白颜朗互相看对了眼。
白颜朗家里是真的穷,祖上几代务农,脸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那几年也走背运,种什么都烂在地里,所以日子过得相当潦倒,但在他们村里,这是司空见惯的。
他和父母还有三个妹妹,一直都挤在一个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的破土楼里,不要说念书,景况惨淡的那几年,连日常的生活开支都得靠借钱才能维持。白颜朗勉强念完了中专就回家帮父亲干活了,每天坐在地头,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也没什么打算和规划。
终于有一天,有外地的人来说媒。看了花姐的照片以后,白颜朗心里就跟烙上了印记似的,忘不掉了。父母也知道是来招上门女婿的,虽说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儿子,但是对方这么好的条件,不上门怕也是高攀不上吧,而且家里这样的状况,也无力为儿子娶儿媳妇啊!他俩想了一晚上,答应了。
花姐跟白颜朗处了几个月,心下满意,给了白家十万礼金,白颜朗就“风风光光”地入赘了花家。
3.
新婚夫妻,干柴烈火,结婚第二个月,花姐就怀上了。花爷爷笑得合不拢嘴,两颗刚镶上的银牙往外探头探脑,带着主人家的喜庆。
花姐非常“争气”地第一胎就生了个儿子,花爷爷颤巍巍地亲自抱着曾孙子来到祖祠,请家族里最长寿最有威望的伯公在祖祠本上给花家长孙入了名。
在合家欢乐的时刻,花家的新女婿白颜朗却没了初来乍到时的新奇喜悦。孩子满百天了,白颜朗都没跟花姐亲密过,聪明的花姐自然有了察觉。她看在眼里,也不多说,她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刚来的时候,他俩新婚燕尔,白颜朗自然顾及不了许多,可时间一久,他就能留意到那些是是非非指指点点了。虽说上门女婿不是什么时兴玩意儿,但也是自古就会被人说三道四的身份。白颜朗没做好心理准备,他原以为大家只是说说,时日一久就翻篇了,没想到现在有了孩子,反而愈发不可收拾。这个身份就跟影子似的,看得见摸得着,可就是拿它没办法。
白家父母心里也有火,隔三差五就打个电话给儿子,说村里谁谁谁又在背后嚼舌根了。白颜朗本来自己就有气,听父母再一唠叨,更是火上浇油,可他又不能在花家村里发火。摸着良心说,他的岳父岳母是真心对他好,一个女婿半个儿,他们做得极其到位,甚至恨不得把他当亲生儿子养,好吃好穿伺候着,平时讲话都不敢大声,所以他能怎么办,只能把气撒在花姐这个枕边人身上。
花姐也不跟他计较,她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想,她觉得白颜朗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她能理解。她想,闲人们的嘴是堵不上的,只能改变自己。
那个时候,花姐的姑姑已经去了意大利三年,在那边开了家中餐馆,生意很好,人手不够,就叫花姐一家也过去。花姐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啊,现在他们夫妻两人在家都没工作,总不能一直这么靠家里养着吧?白颜朗在这儿也待得不舒坦,不如出去见识见识,赚点外币回来,不是一举两得?
跟长辈们一合计,大家都同意,于是他们着手办手续。花姐下了狠心,孩子不打算带出去了,这么小,带着没法儿上班啊,而且父母把孩子当命根儿一样宠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夫妻二人自己去,也当度蜜月了,花姐心里这么盘算着。
没想到折腾了三个月,只等到了花姐的签证,白颜朗的没办出来。那好不容易出的证件,总不能浪费了吧,于是花姐先去了罗马,白颜朗继续在国内等着。
更没想到的是,花姐这么一去,就去了十年。
花姐去的第二年,白颜朗的证件也出来了,为了他们俩小夫妻能够团聚,花家花了一大笔钱自不必说,但是那个时候白颜朗已经找了一份开长途汽车的工作,他不愿意出国了!
他说他要留在家里照顾老幼,可实际上他待在花家村的时间屈指可数,逢年过节的更是没影没踪。只是那时花姐在山长水远的大洋彼岸,岳父岳母又不敢对女婿有任何微辞,最终没人拗得过他,签证很快就过期了。
这十年,花姐在罗马拼死拼活地干活,吃在餐馆,睡在餐馆楼上的隔间里,休息的时候就自己随便走走,花钱的景点从来不去。欧洲的糕点多精致啊,一块一块摆在橱窗里,就像一个个香气四溢的精灵在像她招手,况且这精灵还便宜,一两块欧元的价格,在国内想都不敢想,但是花姐每次路过,都只是看一眼就走了,不买,坚决不买!花姐时刻提醒自己,她是来挣钱的,不是来花钱的。她挣的钱,一半寄给父母,一半寄给丈夫。
十年间,花姐每年都在夏天淡季的时候回国一个月。回国一趟,光是机票,就花掉了半个月的工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能见见老人,见见孩子,见见朝思暮想的爱人,都值得。
只是每年回家,她都能察觉出丈夫的异样,尽管很微妙,她也不怀疑。女人有着不可理喻却又精准无比的第六感,心思细腻的花姐尤其敏感。
最后一次从家里回罗马的时候,她肯定白颜朗外面有人了。她告诉了长辈,说了自己离婚的打算,长辈让她慎重考虑。
她态度坚决,虽然她招的是上门女婿,但是当时他们也是双方都觉得合适才谈婚论嫁的,这是她付出真心真情的男人,又不是合约情人,花姐接受不了。
她跟白颜朗摊了牌,一开始白颜朗不承认,但是当那个女人已然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的时候,他百口莫辩。
花姐回国来准备离婚,但是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娘家人反对,花姐能够理解,她知道家人心疼她。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离婚了,以后日子怎么过,孩子怎么办?招一个上门女婿有多困难,她比谁都清楚,爷爷奶奶那怎么交代?还有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一辈子活在农村的父母能不能承受?
婆家人反对,花姐更能理解。在千禧年初,他们花家就拿出了十万块钱的彩礼钱,让他们盖新楼住新房,这事在他们村至今都还可以拿出来炫耀。而后每年给他们的钱也只多不少,有了花家这个“摇钱树”,他们又怎么肯轻易放弃?白家村里那些说三道四的人,在看到他们家的家境越来越好后,哪还会说什么,只有嫉妒的份儿!甚至还有人跑来问,花家村还有没有要招上门女婿的。
公婆逼着儿子跟外面的人断了来往,亲自带着儿子上门来请罪。看着两家人迫切的表情、白颜朗还算真诚的眼神,还有站在一旁陌生又熟悉的儿子,花姐咬了咬牙,同意了继续一起过日子,但是要观察一段时间。
过了半年,花姐确定白颜朗已经在外面断了根,毕竟也是曾经一心相守的人,她心软了。为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尽快过去,她与丈夫带着公婆一起出门旅行,曾经在欧洲一块钱糕点都舍不得买的花姐,给公婆住的是一个晚上两千块钱的酒店。
更让白家人感激涕零的是,花姐生了个老二,也是儿子。这个孩子,还未出生之前就说好了,如果是女儿,就姓花,如果是儿子,就跟白家姓。孙子满月的时候,白家人在村里连放了三个晚上的烟花。
4.
花姐去罗马的第四年,白颜朗就不开长途汽车了,花姐每年都给他寄一大笔钱,他又何必起早贪黑地去干那劳力活,他就干脆窝在家里炒股了。刚开始几年还被他挣了一笔不小的数目,于是他就带着花姐和儿子,来到了现在的城市,全款买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
之后的日子里,他也没有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一直都跟房产中介一起,干着炒房的营生。他在这座城市泡沫般飞涨的房价里,倒买倒卖着——他享受着这般挣快钱的滋味,怎么还看得上那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
“生意好”的时候,他的账上,一个月的进出就是一二十万,是花姐在国外打工的好几倍哩!他的身价瞬间就涨了!房子从二房换三房,从三房换四房,后来还买了楼中楼,这些都是自家的,还有跟人合伙“经营”的房子,数目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车子也是,从刚来时候买的比亚迪,换成了大众,然后换了奥迪,现在又换了路虎,一年一换的架势。
他再也不是十几年前农村里畏畏缩缩望着太阳东升西落不知道天日的毛头小子了。有了钱,他觉得自己硬气了,每天腋下都夹着那个经典老花的大牌钱包出去“谈生意”。
这期间,花姐专心带着老二,带着对老大的愧疚,她把泛滥的母爱全部放在了老二的身上,从喂奶到换尿布到洗澡到遛娃,所有的一切全都亲力亲为。她知道白颜朗都在干什么,虽然看着账上比她在外十年挣得都快的钱,她偶尔也会有些许心动,但她还是清醒的,她知道这样投机的事情不可长久,所以一找到机会,她就会劝说白颜朗。
一方面劝着丈夫,一方面她也没闲着,凭着自己从小培养出来的穿衣品味,她在小区附近的商场里她盘了一家服装店,一边带孩子一边经营着。
因为开店,加上超强的记忆力和沟通能力,花姐很快就跟邻居们打成了一片。上至耋耄之年的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孩子,谁都能聊上几句。她说空闲的时候,与其追那些肥皂剧,不如跟人多聊聊,三人行必有我师,总能从别人身上学到点什么。
只是实体经济效益不好,开了快两年,也没挣到什么钱。那时因为老大正处在小升初的关键阶段,老二又到了什么都说“不”的叛逆期,花姐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索性把店关了,专心照顾孩子。
养育孩子虽然辛苦,但她还像少女时期一样,把自己拾掇得体体面面的,在国外辛苦了这么些年,回国就更要好好地对自己,而且她也希望做一个美丽大方的妈妈,给孩子们立个好榜样 ,让孩子可以引她为傲。
那两年的日子过得平淡却又幸福。
5.
只是好日子被公婆的到来打乱了节奏。
原先只是一些小事,本来出生环境就有差距,之后花姐又在国外待了那么些年,跟公婆生活习惯有些不一样,很正常,花姐安慰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又不常来。小姑子们隔三差五来家里拿点东西,也无所谓,如果一些小恩小惠就能够让小姑子们满意,花姐觉得这样的嫂子她十分乐意做。
只是没想到,她的不言不语,成了婆家人得寸进尺的温床。
一个姑子直接开走了她哥哥换下的大众,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还让哥哥出油钱,这勉强也还能接受。花姐觉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然而,还有俩姑子直接住进她的家了,这冲破了花姐的底线!
花姐跟着丈夫来着这个新的地方,就是为了重新开始,因为花姐觉得这么多年跟丈夫两地分居,现在想好好过几年属于自己的小日子,这是他俩当初共同的想法。
而且花姐想不通,她们在城南工作,为什么要住进她位于城北的家?她甚至提出出钱给她俩租房子,让她们住在离工作单位近一点的地方,可还是被拒绝了。
好,家里暂且住几天也行,但是你俩好歹也是成年人了,除了上班,啥也不做,每天等吃等喝,连内衣裤都丢在洗衣机旁等着花姐洗,这是什么道理?花姐忍不住说了小姑子几句,小姑子哭着给自己妈妈打电话告状,婆婆当天就从老家来了。
看来俩女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花姐的婆婆心疼不已,对着花姐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说花姐闲在家里靠老公养、吃白饭,说花姐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外面闲逛。花姐很委屈,但又骂不出口,只是回了婆婆一句:“您这像是长辈说的话吗?!”婆婆没想到儿媳妇会顶嘴,哗得一声也哭了。白颜朗看妈妈妹妹都在旁边哭,急了,抬手给了花姐一巴掌。
花姐捂着印了五个手指印的脸,夺门而出,去了闺蜜付瑶琴家。
别看花姐认识的人多,付瑶琴却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
付瑶琴是她服装店的客户,因为审美观的高度相似,她们很快便熟络了,后来付瑶琴索性辞了那个没多少工资的打杂工作,跟花姐一起干。虽然店最后没挣到钱关了,但却让她二人结成了金兰姐妹。
付瑶琴不理解:“你们那么难的日子都过了,竟然会败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上?”
花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些只是导火索,怕的是他们有更不可理喻的要求。”花姐心里有预感,可生活就是这样的闹剧,怕什么来什么。
花姐在付瑶琴家里待了一下午,想着家里还有俩儿子,调整了情绪回家了。
可她一到家,水都没喝上一口,婆家人就开口了,他们要求花家退了儿子“上门女婿”的身份,如果不退,就让他俩离婚!他们甚至说,大孙子可以不要,入了花家族谱了,要回来恐怕困难,他们只要跟他们白家姓的二孙子。
花姐觉得匪夷所思,这是生活在一个星球上的人吗?为何可以如此蛮不讲理,大儿子就不是他们家血脉了?
白颜朗起初也是觉得诧异,只是吵个架,至于严重到离婚?而且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提上门女婿这茬儿?现在在这个新的城市,没多少人知道他是上门女婿。虽然偶尔有人发现俩儿子的姓氏不一样,但以他们家的现状和花姐曾经的经历,大多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对前卫时髦、讲究平等的父母,不会做其它猜想。这难道不是很美满吗?
但是纵他信念再坚定,也经不住父母如唐僧般的碎碎念,父母的那些话跟蚂蚁似的,时不时在他心头挠一下,当时或许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日复一日的,他渐渐觉得父母的话也有些道理了。
当年入赘那是出于不得已,但是现在条件好了,自己又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儿子,为什么就不能给自己家传宗接代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白颜朗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愧对祖宗。
于是这次轮到他找花姐摊牌了。
花姐气得浑身打颤,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你是东西吗?还可以说退就退!”
白颜朗看着花姐愤怒无助的眼神,有点于心不忍,但是两者相较,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白家。他知道说不通花姐,就自行给在老家的岳父岳母打电话,他似乎忘记了岳父刚刚做完腰间盘突出手术,还没出院几天。
老人家一听急坏了,差点从床上掉下来。这事可不能让花爷爷知道,花爷爷马上就过九十大寿了,尽管身体还算硬朗,但谁也不敢担保一旦知道这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花爸爸花妈妈对白颜朗一阵劝说,就在这种当口,老人家也没有撕破脸皮,还是把白颜朗当儿子一般说道,生怕说了什么错话让矛盾更激化。怎奈不管老人家如何苦口婆心,白颜朗还是无动于衷,他说如果不能退了他上门女婿的身份,那他就起诉离婚。
花姐知道父母劝了没用,断断续续跟白颜朗僵持了快半年,她心知这样不是办法,于是她把小儿子送回了老家,趁着大儿子去上学的时候,自己主动找白颜朗谈,她还叫来了公婆,希望大家坐在一起,把话说清楚。
花姐的态度很明确,她希望继续好好过日子,作为家里被当做儿子养大的“主事人”,她对家里自有一份责任和担当。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四个人,年纪都大了,经不起折腾。她也担心两个儿子,尤其是老大,从小妈妈就不在身边,缺了母爱的他一度少言寡语,眼看这几年稍微活泼了些,如果现在夫妻俩再分开,她不敢想孩子会有什么反应,这可是青春期的男孩啊;还有小儿子,还未知世事,她跨不出这一步。
未曾想,她婆家的人跟魔怔了似的,开口闭口只是一句话:想要恢复自由身!而且三个小姑子也都不请自来,从头到尾都拿着之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数落她们的嫂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看着白颜朗决绝的眼神,花姐放弃了,回了自己房间,无声地哭了。
白颜朗当然没有跟进房去,他非但不管花姐,连儿子也不管了,自顾自地收拾了两件衣服,住到父母家去了。
还好儿子已经大了,能够照顾自己,他知道父母在吵架,那段时间父母房间里刻意压低的吵架声音都没能逃过他的耳朵,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妈妈,他能做的就是装作不知道。
花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出来的时候病倒了。自从有了老二,她全身心都在孩子身上,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几年来都没怎么生过病,这次终于还是扛不住了。她连发了三天将近四十度的高烧,浑身跟火炭似的。
花姐不让儿子告诉长辈,只是叫了付瑶琴来医院照顾自己,顺便交代她给儿子做饭。她原本也不打算让儿子来医院,但是她知道不可能,所以只能要求儿子上完课再过来,儿子也懂事地照做了。
出院后,花姐做了决定,自己找了律师,写了离婚协议书。两个孩子归她,房产只要现在住的这个四居室的套房,就算是要回当年在罗马时候寄给白颜朗的钱,其它的统统不要。
白家父母本来还有意见,他们还想要跟他们姓的小孙子,但是白颜朗制止了,先把婚离了,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有的是机会起诉。老人家似懂非懂地应允了,他们当然还有自己的歪心思,儿子现在有钱又正当年,想生个孙子还不容易嘛。
异常顺利的离婚过程,让花姐进一步验证了自己这个决定并没有做错。
刚离的头一阵,花姐确实觉得日子很难过,十多年的感情,还有两个孩子,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是怕人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只是不愿意一遍又一遍的跟人解释。这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她?大多数都是那些存了心思来看笑话的人,不去深究他们都是什么心理,反正看到别人不好似乎自己的日子就能变得好过。这样的人还要笑脸相迎,她打心底里感到疲乏无力。
灰暗的日子终止在离婚后的第三个月,终止在白颜朗带着新人出现在中介办公室的那个时刻。这个消息就跟四月的柳絮一样,细细密密、无孔不入地传遍了整个小区。花姐当然也知道了,她对白颜朗彻底断了念想,走出了自己给自己设的禁锢。
想明白的那天,花姐感觉整个人跟重生了一般。她化了个精致的妆,穿上了最爱的碎花连体衣,戴着帽子和墨镜,娉娉袅袅地出门了。
她听到了大厅里人们对她的议论,这跟她已经没关系了,白颜朗都已经跟她没关系了呢。大家的讨论就像一颗颗石子投进她的心湖,不是掀起了涟漪,而是沉了。
结尾
现在花姐已经离婚两年了。
这两年,花姐用在罗马学到的西点技术,做起来了私房烘焙,今年还打算与付瑶琴一起,找一个合适的店面,经营一家属于自己的西点屋,就像在罗马每次路过看到的那家一样。
对于孩子,她知道他们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但她从不在孩子面前评判他们的父亲,只是尽可能多的给予他们关爱和自由,她相信孩子们可以像她一样,明白这一切不是结束,美好的生活刚刚开始。
家人们看到她日子过得安乐,心情也比以前愉悦,便不再说什么,他们终于明白,没有了上门女婿,闺女一样可以陪伴他们终老。
对于白颜朗,她无喜无怨。听说他再婚了,听说他又离婚了,听说去年政府出台了限购政策,他压着的十几套房子出不了手,每个月背着十几万的高利贷,差点跳了楼,也没心思来要孩子了。可这些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她对于他,只剩下“听说”了。
现在的花姐,还像花蝴蝶一样,轻盈自在地穿梭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