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另一头，莫奈何留众人议事。

“师傅，您匆匆带着小师弟下山，究竟所为何事？”莫奈何十弟子慕重飞是吞云峰众人中年龄第三小之人，年十八。他潇洒肆意，不爱习武，嗜酒如命，成日只偷下山去村里找酒喝。

莫奈何抚了抚自己颔上白须，开口道：“月前，我收到越国常山派掌门来信，说鹤城贾家当铺收到半块极品血翡翠。犹记得十六年前，捡到翰星之时，他襁褓中也有半块刻着奇怪符文的血翡翠……”说到这里，莫奈何望了眼谢以东，继续道，“翰星身世也许与当年血洗石下村，害了启儿和东儿的恶贼有关。我便带着他去贾家当铺以求究竟。结果，翰星身上的半块翡翠与那半块正对得上。当铺掌柜的说这种翡翠非常人能用，可来典当的却是一个浑身流着脓包，脸有红斑，模样猥琐的独眼乞儿。”

“这事，莫非和丐帮有关？”林衍问道。林衍俊美非凡，一头墨黑的长发随意用竹簪束起，鬓角碎发衬托出他肤色胜雪，在吞云峰一系中排行老八。容貌除顾翰星外，无人能出其右。

“我和翰星在鹤城想要找到那个外号‘熊胆’的乞儿，却寻不到，经过多方问询，获知天下乞儿都要在九月初赶到越国华阳城，丐帮将于九月十九选出新帮主继任。”

“华阳城在越国之北，离北绝山路途甚远。我们须立马起身去华阳找那个独眼乞儿，他肯定会在那。好不容易才有点线索，不能错过了。”莫卿琴爱夫之情甚深，见破石下灭门悬案有望，不免急道。

“我要说的便是此事。我吞云峰众人可借‘拜贺新帮主，结两派之好’的理由前往华阳，暗地里打探那个独眼乞儿的下落。”莫奈何向众人道出自己想法。

“我们如何去？”慕重飞长这么大以来，还未出过远门。山间习武修行辛苦，他对越国的繁华热闹早有向往之心，心下欢喜能去一尝闻名天下的华阳美酒。

“我们可先经由委弋城入越国，买几匹好马，再到昭恒城，由昭恒撘船一路北上华阳。”莫奈何答道，“这样走，可少绕路，节省些时间。”

……

第二日，莫奈何带着弟子们同宗主徐文厚告别，留下九弟子安岑涣照料吞云峰事务。二弟子谢以东因行动不便，未同行，蝶儿留下照顾他。

一行九人白日疾行，夜间休息，才三日就到了委弋城。林衍为人机警聪慧，在集市上多番问价，从一马贩子手上买到了几匹上好的宝马。这些马四肢矫健有力，可日行千里。

莫奈何带着八人，为避免麻烦，途中路过数城而不入，只走城外官道。他们风餐露宿，一路紧赶慢赶，八月二日，抵达了昭恒城。

昭恒城开城已有数十年，位于沟通越国南北的枢纽，水道交通便利，人口繁多。慕重飞刚入城时，觉得城中一派繁华。他贴在路两侧的摊子行走，遇到好玩的物件，就好奇地拿起来把玩。

“我们今日先在城中找家客栈，休整一番。”莫奈何见大家奔波多日，皆显疲态，于是打算在昭恒暂作休息。

慕重飞买糖人时，听闻昭恒城醉仙坊酿的酒不错，便趁机道：“师傅，醉仙坊据说是昭恒住得最舒服的客栈，饭菜也可口。我们不妨去那里住吧！”

莫奈何轻拍了下慕重飞的头，好笑道：“你小子，我还不知你的德性！怕不是酒瘾犯了吧？”

“嘿嘿……”

众人在醉仙坊饱餐了一顿，各自回厢房歇息。而慕重飞在吃饭时，不敢当着莫奈何的面饮太多酒，饭后，却偷偷留下来，打算再喝一些。

“老板娘，刚刚的水酒味道太淡，不够味！有没有好点的酒推荐啊？”

“少侠，我这儿好酒自然是您要多少有多少！要是您喝了我们店里的招牌——妙千年，那包管您满意！此酒香气扑鼻，初入口有些微辛辣，但咽下后便觉得甘醇，再回味，口感十足妙，人皆称其妙千年。”

慕重飞一听，就向老板娘要了几坛“妙千年”喝了，没想到此酒饮完，后劲大，竟有些醉。

他步履不稳，上楼梯时，无意间撞入了一个柔软的怀里，鼻头萦绕着一股醉人的馨香。只听得一声冰冷至极的“无耻”，他慌乱间也没想到离开人家胸脯。

被撞到的姑娘恼羞成怒，右手出掌凌厉，一下把慕重飞打飞，摔下楼梯。

慕重飞摔得极重，视线也模糊了，一时竟爬不起身。隐约间，他感觉到有人走到他身前，来人又抬起一脚，重重踹在他身上。此脚间也用了功夫，下脚之力如有千钧。慕重飞终于受不住，喷出好大一口血来。

耳边传来——“宵小之辈，什么卑贱身份，也敢撞上我家小姐！”

“锦儿，拿下他。将他和贱人一起带回去过刑。”言语间隐有几分狠毒。

“慢着！”莫奈何听到楼下动静，下来一看，发现自己徒儿被人欺负，心中积着一股怒气。“不知我徒儿何事惹到姑娘，姑娘要下这么重的毒手？”

“哦？老贼护着小贼来了！”名唤锦儿的丫头出言不逊，“凭他所做之事，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小姐心头之恨！你要救他，先让我踢几脚！”

莫奈何哪受过此等不敬言语，所压抑怒气爆发，也不见他如何运气，眨眼间，已将押着慕重飞的侍从全都解决在地。莫奈何毕竟是武林前辈，不好与女子动手。“哼，就凭这些虾兵蟹将也想掳走我徒儿，好不自量力。”他冷冷看着锦儿与她的主子。

“好好好！”那小姐花容月貌，灼若芙渠出鸿波，一双美目清冷，似有霜雪在内。她连说三个“好”字，自知非莫奈何对手，不再多发一言，带着属下走了。莫奈何见一个满面凄楚的女子留着泪却被锦儿硬拉着走了，因不知缘由，故不便贸然出手搭救。

莫奈何查验慕重飞肩上伤势时，觉得十分像执苍门唐一笑的绝技千钧掌所创。身上那一脚的功夫也十分狠辣，有几分邪道炼血神教五伤脚的影子。中五伤脚者，受一脚犹如连受五脚，而每一脚内力递进，一脚比一脚更强。

因为慕重飞的伤势，莫奈何一行人在醉仙坊又住了三日。

是晚，吞云峰众人在房里安歇。

莫奈何因为慕重飞疗伤，功力有几分损耗，在榻上打坐运转内力，听得有人轻叩门。他打开门一看，见是醉仙坊的小二赵笛。

“客官，您要的茶水来了。”

“我今天未叫茶水，你怎么自己送来了？”

莫奈何感觉今夜的赵笛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才故意试探地问。只见赵笛神色并无慌乱，脸上浮起了谄媚的笑。

“客官，可是记性不好了？您接连三日都要茶水，还吩咐小人接下来数日自己送来。您是我们店里的贵客，今日这茶是新到的，小的自作主张沏了新茶，客官不妨尝尝。”

莫奈何见赵笛应答如常，心下怀疑淡了几分。“‘春日徐风’喝了几日，感觉尚可，何须新茶。”

赵笛应道：“客官喜欢往常的茶，那小的今后照例给您就是了。不过，今日这茶可是极好的‘云雾漫烟’，客官试过后，包管欢喜。”

莫奈何透过茶香便知是好茶，就让赵笛将茶放下。他栓了门后，回到榻上继续打坐。渐渐地，他陷入了一种幻境。他心里涌起一股怨怒悲痛的复杂情绪，一直忆起吴启和谢以东在石下被人所害。他挣扎着从幻境中清醒过来，额上冷汗涔涔，就去倒了一杯茶。

饮完茶，放下茶杯，他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差点陷入心魔很是古怪，担心夜里有不详之事发生，就去众徒弟房里查看。他先是去了地字号房甲间，发现女儿卿琴不见了。地字号房乙间，只有顾翰星一人躺在床上，林衍和慕重飞皆不见踪影。他赶紧查看翰星情况，入手却是一片冰凉。顾翰星鼻息全无，似乎已死。莫奈何如遭雷击，心中剧痛。他再到地字号房丙间，房里的四个弟子两个横尸在地，另两个手握滴血的剑，神色木然。他们见到莫奈何却突然间喊道：“凶徒哪里走？”

莫奈何眼见二徒剑势凌厉，似乎不认识自己一般，毫不留情。饶是莫奈何平生所见之事不少，今夜遭遇也令其分寸大乱。他一生收徒十人，十七年前石下之祸死了一位，一位又残疾，今日又骤失翰星等爱徒，此时二徒像是中邪一样对自己出招，心中难免悲痛万分。加上他不知女儿、林衍与受伤的慕重飞为何人所掳，更是担忧惊惧。

莫奈何一开始手下留情，怕伤到二徒。可那二人攻速愈加快，攻势愈加猛。他一时不慎，胳膊上被划了一道血口子。他赶紧发力，挑落二人的剑，还对二人点了穴。他突然感觉自己头痛，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剑上莫非有毒？”

原本整个客栈静悄悄的，这时却突然响起脚步声。他头痛欲裂，隐约间有人从四周围过来。有人喊道：“杀人啦！快抓住他！”他视线模糊，只凭听觉躲过了几根木棒。猛然地，他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杀人欲望。仿佛丧失理智一般，他拔出宝剑，根本不管来者何人，剑声所到之处一片惨叫声。他头痛到要炸开，于是，眼前一黑。

……

莫奈何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衙门。

“骆大人，疑犯醒了。”

“大胆刁民，杀害醉仙坊老板娘、数位伙计，以及客栈数名住客。你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为何害人？”

“大人，草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草民师从北绝山凌玄宗，姓莫，名奈何，从未杀什么人，倒是几位徒儿为人所害，还有几个下落不明。请大人明察秋毫，为民做主。”

“本官还会冤枉你不成！地字号房丙间四人可是与你一伙的，也为你所杀，还有那些无辜伙计及住客，乃敢狡辩从未杀人！客栈里所有的人都可证实！”

“怎么会？我明明只点了景儿和樊儿的穴！是何人害他们……客栈之人又为何污蔑？”

“好一个凌玄宗，立派于方外，还以为门下之人都乃坦荡清心之隐士，不想却有如此杀人如麻之恶徒！莫要狡辩，杀人的凶器就是你身上那柄利剑，上面血迹可未干呐！”骆大人将一物掷在地上，莫奈何一看，的确是自己的佩剑'克晔'。只听骆大人又道：“醉仙坊掌柜的与一干住客可作证，你被发现杀人，为逃跑，在店中行凶，杀害打算制服你之人。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

“什么！这一切到底是……？”莫奈何对昨夜一切毫无头绪。

骆大人，名叫骆卫国，宣召醉仙坊掌柜与自称目睹案发现场的数位客人上堂作证，而后命令衙役强迫莫奈何画押。莫奈何打算运功反抗，却发现周身无力，一身武功完全使不出来。他被判处极刑，直接车裂于闹市中，以儆效尤。

……

一代英雄，就这么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死去。究竟是何人操纵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