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多读古诗文的缘故吧,灰瓦青砖、竹篱瓜架、烟雨树舍,总是教我心醉神迷,感慨莫名。而每每触发我这些情绪的便是风雅纯净的杉洋了。
重进杉洋长而窄的古街小巷里,再纷乱的思绪也会沉淀下来。曾几何时,孩提时的我将无忧的笑溅满这静静的古街小巷,而今柔媚的阳光又将绚烂的橙红色涂抹在斑驳的马头墙上,响起的只是自己多少有些怀旧的跫音。沿着狭长曲折的卵石铺就的路行走,一种苍凉古朴的情绪便兜上心头,这古街小巷历经朝代更迭不知繁衍了多少生死老病、喜怒哀乐的故事,那些方巾宽袍的古人款步走过又是何等的心绪?于是这阴暗的古街小巷似乎就多了几分亲切,相当耐人咀嚼了。古街小巷曲曲折折延伸,将古镇引宕得如秋波般四通八达,三折两拐,便见到儿时住过的积庆堂了。留连在这古香古色的四合院里,感知的触觉便深深探进早已消逝的时空去追索和描摹,若干久远的往事,都浮雕般地凸现:天井旁的厢房里,透过那玲珑的木雕小窗,摇曳着一盏晕黄的油灯,油灯旁的我托着腮帮细听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至今那股朦朦胧胧的古老的油灯的青烟还在我的眼前紊乱地袅动,那开窗的声音还在记忆深处吱呀作响。儿时的我经常在阴暗的厨房里,坐在矮凳上呆呆望着灶门闪射的嫣红跳动的火光,听得烧柴在灶膛里噼哩啪啦;有时也痴望厢房窗前几缕淡蓝的天光,将坐在深黑色的古桌旁,灵巧地在圆匾上描花绣凤的外婆勾勒成半明半晦的剪影。积庆堂左边里弄有一口古井,偶尔看见大人提了桶,便蹦着前面跑了去,趴在井边,看着那湿漉漉的吊绳哗啦啦下井,咣啷咣啷,木桶便歪在幽暗的水中,用力一摆绳,木桶便翻倒,暗淡的水光也就晃漾起来,随着双手一上一下的更替,那井水就带着凉滋滋的洁净上来了。笨拙的我也曾手忙脚乱的摆弄过那吊绳,却总是提不满一桶水,每每总是带着甜蜜的遗憾而归。最有兴致的当然是看古装戏了,戏台上锣鼓密集的时候,目光自然就盯在那神奇的戏台上了,红红的幕布开开合合,印象中却只记得那些后背插着多面三角旗的武将们,觉得真是威风极了。于是,宽敞的厅堂里也就喧响着我和小伙伴们学着古戏里帝王将相的腔腔调调……而今蹀躞在这幽静的大院里,当然没了儿时幼稚的想往,更多的是沉醉在这古朴、宁静、祥和而又绵长的安祥情调中。“行至幽厢疑抵壁,推门又见一重庭”,独特的建筑艺术和人文环境往往令人流连忘返。许多人家的窗棂塥扇、斗拱砖雕都是精致生动的艺术品,历史人物,戏曲故事,动物花卉,都有流畅秀丽的线条,它们和匾额对联上暗淡的金字互为映衬,都氤氲着浓浓的文化味。古镇的老屋古宅就是这样的不动声色,却闪耀着幽远灵动的光泽,把古香古色的情韵幽幽渗进人的心底。“先贤过化之乡”蕴藉的深厚的历史人文的积淀处处可以触摸,然而让我更倾心的是这些古厝宁静而雅致的寻常生态,印象中的杉洋民风淳厚,与自然相当默契交融,怡然娴静;杉洋人谦恭温和,平朴本分,眉眼唇鼻间闪着安详、憨厚的笑容。多少年过去了,杉洋话我是讲不来了,然而那绵软而朴实的腔调依然令我觉得丰厚而修长。杉洋于我总是仿佛举手可及而又迢遥如梦。我也知道,小时候的我是不诸世事的,计划经济束缚了古镇的生产力发展,“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毕竟只是士大夫的理想;然而,我依然向往当年的自然散淡,因为精神的辉光不是经济价值所能衡量,岁月的尘雾所能遮掩的。从这点来说,杉洋何尝不是我精神的栖息地呢?
杉洋的风景婉约秀美,素有“蓝田八景”之美称,然而这些名胜古迹中最让我心旌摇动的却是村西五华里的凤林祠前兀立的七根石柱了。据传,这七根石柱是已毁圯的唐天佑元年建造的凤翔寺的遗物。建于北宋庆历三年的凤林祠三进院落仅占当年风翔寺的一角,可见当年风翔寺香火之盛!凤林祠前还散落着寺院的石沐漕、石湖闸、石塔、石碑,然而唯有这七根长短不一、排列无序的石柱立在旷野之间,清净简洁,冷峻淡泊,格外撼动人心!不远处,黛青色的山脊勾勒出绵绵延延的轮廓,随意而缠绵;飞鸟啾啾轻鸣,自有一份从容和闲适的意态。这时候,背对身后飞檐斗拱、翘角垂柱的凤林祠,静观这些地老天荒的石柱,心里自然要涌起“独沧然而泣下” 的千古诗句了。它让我联想到人类自身的短暂和岁月不可逆回的流逝。一旦目光与历史承接,就会感到尘世间费尽心机与心计争权夺利的可笑。当年风翔寺的千余名和尚犯通盗罪而作鸟兽散,法力无边的佛祖也无法拯救凤翔寺的颓势,领悟到这些,或许就会多些古典的情怀,让世俗的心沉静澄明起来。
走进幽雅静谧的凤林祠,踩着脚下当年凤翔寺回廊、台阶、石板铺就的地面,脚步的回声显得凝重而悠远。站在留有临摹朱熹笔迹的对联:“雪堂养浩凝清气,月窟观空静我神”的白壁前,我的心潮涌动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温文尔雅的生命状态呀!为什么我们的瞳孔不能晶莹些、透明些,多作忧郁的缅怀、无邪的眺望呢?
杉洋好象一幅总也看不够的水墨画,淡淡的皴染,寥寥几笔,却富有神韵,感觉曼妙。那里有儿时的纯净,还有宁静致远的环境和滋养心灵的风景,怎能不忆杉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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