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阴阳,人世也如此。
延续了四百年的盛世王朝数年间分崩离析,乱世重临人间,十余年的战乱造了数方豪雄——北胤、南宛、东越、下唐纷纷自成一国,彼此间征伐不休,受苦的全是天下的百姓。
东越东临大海,背倚高山,煮海熬盐,开山冶铁,哪一样都是别国不可或缺之物,论富庶自是当世第一。然而不知从何年月起,大山里来了一只狼妖,聚起了一帮妖魔祸害百姓,闹得人心惶惶,高山大海里都断了营生,国家顿时陷入了困顿。
东越皇帝下旨建除妖台,置万金于台上,遍邀天下能人异士前来除妖。然而三年过去了,进了山枉送了性命的勇士不计其数,但狼妖却是毫发无损,依旧四处行凶,搞得整个东越民不聊生。
眼见国力渐衰,东越皇帝只得发罪己诏,大肆祭天,这才得一神谕:东越皇帝当年乃前朝大将,深受前朝皇帝恩宠,却恩将仇报将前朝龙种悉数杀害,这才有此大祸。此妖乃天谴,唯有身具东越皇帝血脉之人方可除之。
神谕一出,皇室哗然。
东越皇帝一生戎马,自立为帝后也广置妃嫔,然而也不知是当年作恶太多惹怒了上天,但凡出生的皇子皆无法长大成人,或夭折于襁褓,或死于病痛意外。以至于如今年过六旬,十六个公主都长大成人,却没有一个皇子可以继承帝位。
我——孟忻就是其中最小的那一个公主。虽然是最小的公主,但我却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是处处遭人白眼和敌视,就连我的亲生母亲也是如此。只因为我不是男孩,不能为身为宫女却因为某次皇帝醉酒而遭临幸的她换来更多的荣宠和地位。而她低微的出身带给我的也只是其他嫔妃公主的耻笑和不屑而已。
既然神谕是要拥有皇帝血脉之人才能除妖,我就知道那神谕所指之人便是我。因为我那十五个公主姐姐都嫁人了,她们无一不是出自高门大户,夫家也是各地的诸侯与国主,去送死的事情自然不可能轮到她们。
我木然地看着铜镜内的自己,任由那些宫女伺候着我的穿戴。十余年了,第一次被人伺候,然后就要去送死,我心里还是挺想笑的。皇家的颜面不能丢,那些平日里我吃不上的,用不到的好东西,此刻全都摆满了属于我的小小宫室,而母亲则满面荣光地坐在我身后品茶,仿佛此刻她的女儿是要嫁给某个王孙公子,而不是去除妖。
母亲走到我身旁,将铠甲侧面的丝绦又紧了紧,这才柔声说到:“忻儿,为娘的这么些年一直将你打扮成男孩,逼着你学骑马射箭,逼着你舞刀弄剑,逼着你练就了一声好武艺,你可知为娘的苦心?若非如此,今日你此去便是九死一生。现在、至不济也可保住性命!”
你不过是想让我打扮成男孩子讨皇帝的欢心罢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让一个女孩和男孩一样练武,其中的苦楚你又知道几分?我身上的淤青你又见过几次?我不过是你掌上的棋子而已!
我扭头看着她渐显衰老的容颜,心中忍不住腹诽,但口中却淡淡说道:“多谢母亲的教诲,此去我定然尽力除妖!”
母亲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几分:“嗯,你一定要为国除害,为你父皇分忧!”
我嘴角浅浅一笑,父皇?这个人,我一年只能见一次,还是在年宴时坐在最角落处远远地看上一眼,连他到底长什么样都不太清楚。而他也是不知道我的长相,十一岁那年在御花园不知怎么就碰上了,他也只时将我当成了宫女而已。他从未为我带来半点困难,我又为什么要替他分忧?再说那妖狼如此厉害,那么多能人异士都死在它手里,我也不过是去送死而已。我要做的只是出了这个宫门,想办法保住性命好了!
“你们都下去吧!”
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挥手吩咐那些宫女退下,悄悄地从袖里掏出一盏瓷瓶,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触到那带着体温的瓷瓶,心中顿时有些难受,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你此去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杀掉那个狼妖!”母亲看向我的目光竟然有些狂热:“你是神谕中的应命之人,你一定可以杀掉狼妖,到时我们母女便可水涨船高,皇上一定会再度宠爱于我,而你也能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
我心里那半点温暖,瞬间被她的一番话又弄得冰凉,我还是她的棋子,她所想的也只是重获恩宠,虽然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恩宠,而皇帝也不会再对这个年老色衰的女子动心,所以她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至于我能不能杀掉妖王,其实对于她的地位并无太大影响,况且我根本杀不掉妖王。
我后退半步:“女儿不过肉体凡胎,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为娘从国师手里求来了这个。”母亲则神秘地说道:“你知道吗?那里面是一种厉害的妖血,国师说只要见到狼妖后服下,你就会拥有无穷的妖力,到时便能将狼妖置之于死地!”
手中的瓷瓶变得更加冰凉,妖血、无穷的妖力,这种东西能有几分可信?如果服用,效力能有多久?而我能否全身而退?
我将那瓷瓶放进腰囊之中,对母亲说道:“多谢母亲,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出宫,女儿有些倦了,请容我再休息片刻!”
母亲似乎还想再说上几句,但我却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转身倚靠在椅背之上闭目假寐起来。
“唉!”
母亲临出门时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即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睁开眼,远远看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那一丝丝的牵挂终于忍不住还是溢出了眼眶。
从此,这深宫之中,再没有一个人能用蛮不讲理地方式帮你气走那些羞辱你的嫔妃了,也再没有人会为你盯着那些慢待你的太监宫女了,多保重,母亲!出了宫门,再无相见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