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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三月底，我除了没日没夜地念书，还做了件事：报名了自主招生。花了几乎一整个寒假，仔细阅读了每所985和211高校的自招简章。我当时在想，既然对高考没有多大指望，那只能抓住自招这最后一根稻草了。

那两个月是我的高中生涯中心理最落寞的阶段。我的野心很大，却发现能力匹配不上。有段时间甚至在想，把目标定得低一些吧，考个本一？

往年的自招有名额限制，一中文科的自招资格是年级综合排名前五十。2014年高二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我心如死灰。考过班级倒数第五。年级一百名以外。自招正一点点将我拒之门外。路越走越窄，心气反而越来越高，每次跌倒我都自信下次会迎来咸鱼翻身，于是更加发奋读书。

这很像是励志故事的开头，可惜我没有励志故事的结尾。高三上学期，我往死里念了半年书，对期末考满怀期待，结果却差强人意。勉强到了班级平均分，算下排名，三十开外。鱼鹰像抓壮丁一样，让我去黑板上写几个大字：欢迎家长。我点头，上去写了，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教室。应该是逃离教室。

所幸自招在去年彻底放开，人人都能自由报名。于是，年级五十名开外的我有机会继续抓住这根稻草。我妈很兴奋，她什么都不懂，却很支持，因为她只知道这是在给高考多上了个保险。我暗想，这真不是保险，是给我奄奄一息的高考续命而已。我坐在电脑前查简章，她给了我纸和笔，说，选个五六所，多多益善。

我最后果真选了六所，里面包括了家里人极力推崇的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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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开始准备自招的报名材料，最初觉得挺开心，因为可以翘一些自习，甚至一些课。我自认为到了极限，学不下去。就像是吃饭时肚子吃撑了，仿佛再吃一口就要吐，我再多学一天就要死。于是，自招成功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一个人单枪匹马，跑了无数趟莆中楼，找教务处找办公室找老师，盖各种章开各种证明打印各种材料。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教务处的人很多。我在排队等待盖章时，有个家长笑眯眯地从后面站到我身前。这是插队吗？好吧。我往后让了一步。几秒后又来个家长，插到我身前。好吧，可能他们有急事。那家长很壮，我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腾出空间。没想到我刚退一步，马上又有个家长填上了腾出来的空间。我从队伍的前三被一点点挤到队伍的末尾，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什么是孤独。

去你大爷的，我是翘课过来盖章的啊，你们不知道高三学生的时间很宝贵吗？

办公室有个老师帮了我很大的忙。需要的绝大部分材料，都是在请教了他以后，才避免了我走弯路。他耐心地和我说这个材料应该在哪里拿，那个材料是在哪个办公室盖章。地上摆了一堆逐渐发黄的纸，那是往年的社会实践报告。我蹲在地上一页页找自己的名字，有种大海捞针的感觉。老师也过来帮忙，他说这样找更快一点，我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据说提交的材料里最好有推荐信，那样初审通过的几率比较高。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我开始琢磨推荐信的事，一时半会却找不到解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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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下午独自一人去莆中楼盖章，出了电梯，在一楼门口撞见了高翔。他是书记，又是年段领导小组的组长。我向来不怵高翔，大声说了句书记好，就很潇洒地从他身边走过。突然间我想到了苦恼好几天的推荐信一事，根本就没有多想，转过身大叫：书记，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这一瞬可能就是所谓的神来之笔吧，如果昨日重现，让我再一次遇到高翔，我可能就没有胆量找他要推荐信。高翔停下来，我小跑了几步就到了他的面前。我跟他说我要报南大的自招，能不能以你的名义给我一封推荐信。虽然并不害怕郑高翔，但是毕竟突如其来有事相求，我心里压根没底。表现在外的就是我几乎没有停顿，像机关枪一样将所有的字从嘴里都轰了出来。高翔微笑地听完我说的话，他问，你是几班的啊？我说，十九班的。他点点头，噢实验班的啊。你叫什么？我报上了我的名字，他想了一会，没有说话。

我从高翔的神情里知道，他对我没有任何的印象，我的名字没有对他的记忆带来哪怕一点的刺激。这很正常，那时候我从来没有考进年段前二十，聚光灯都在别人那里。我有了放弃的念头，觉得自己刚才的毛遂自荐简直蠢到极致了。没想到高翔说，你明天把推荐信带过来给我看看。我有点惊讶，难以置信。好好好，谢谢书记。

讲实话，那是我高中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谢谢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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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自习结束，回到家我就开始写推荐信。从小就不好意思夸自己，所以关键时刻就开始掉链子，我压根就不知道如何下笔。上网查了很多种推荐信模板，东拼西凑，痛苦万分。我一边复制一边删除：不行不行，这句话太夸张了；我根本没考过这么高的名次；这些奖项我哪里有；算了，我羞愧得都脸红了。敲定最后一个字时，我看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了。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连夜赶出来的推荐信去了高翔的办公室。莆中楼九楼。他的办公室隔壁有一面荣誉墙，摆满了学校历年各种奖杯奖状。我敲了两下门，听到里头传来一句请进，便走了进去。高翔并没有急着打开我递过去的推荐信，反而是用电脑开了一个网页，各大高校的自招简章都在上面。高翔点开了清华的简章，看了几眼问我怎么不报清华。我轻轻摇头。他又点开北大的简章，又是同样的问题。我又轻轻摇头。然后他叹息了一下，缓缓打开推荐信。

我想说写得不好，请书记指正，但话到喉咙里又咽了下去。静静地站在高翔的旁边，感觉时间都变长了，度分如日。昨晚我尽可能地将那些吹牛的话删掉，换成品行良好，学习态度端正，成绩优异，为人谦虚，诸如此类很空很大的修辞，因此高翔也无从质疑真实性，毕竟我没有说自己常年位于年段前十之类的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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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他从鸡蛋里依然挑出骨头来。他指着信说，我们学校有获得这个奖项吗？我凑近看了眼，差点脱口而出，我从百度百科上查的。高翔让我去荣誉墙找找看有没有这个奖，他说这种事不能胡来。我过去对着一面墙，足足有五六分钟。从墙的左边看到右边，再从右边看回左边。往返三四遍，还真没有找到。

推荐信就这样被高翔退回去，让我修改一下再来找他。第二稿的最后一个字也是在凌晨码下的。我将课间操翘掉，再次拜访了莆中楼九楼。只可惜，办公室里空空荡荡。我心想，卧槽被放了鸽子。我开始担心这事可能要黄，给高翔发了短信说我来过你不在，迈着沉重的步伐回教室上课。

那是节自习课，电风扇在头顶晃荡，周围同学都在奋笔疾书。我心不在焉，将推荐信从抽屉里拿出来又塞回去。

坐在窗边的同学突然喊了我的名字：诶书记找你。

卧槽，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到门口才想起推荐信还在抽屉里，又折回去将信带上。高翔简单地浏览了全文，掏出黑笔在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连声说了几句谢谢书记，激动地差点就去握他的手。

回教室的时候有人问我书记找我何事，我只推说没事。手握着一封自己争取来的推荐信，我依然没有底气。索性就当做秘密，这样即便初审过不了，也不用担心被别人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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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自招材料花了我整整一星期。因为所有的材料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去跑，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事无巨细，单枪匹马。第六天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这一切的意义，我看到别人正在专心念书，有点慌张了。那会省考马上就要来了，我没有做好任何一科的准备。

最后我只准备完南大的材料，将其他五所大学的材料都放弃了。我妈无法理解，她觉得既然都开始了，放弃了挺可惜。我急了，提高了语调：我没时间了！我一个人跑莆中楼去跟那些家长们排队盖章很累！我不想搞了！

说完就后悔了。我看到我妈眼角的一些失落。她很想帮我去跑材料，但被我拒绝了。这种既费力又费时还可能看人脸色的活，我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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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所有的材料寄往南京，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我开始准备省考，那几天偷偷念到凌晨，隔天依然精神抖擞地去教室。和同学聊天的时候，我依然会说要死了，还有很多都没复习。从小就想装作毫不费力就能念好书的那类人，于是私底下再怎么拼命，嘴里还是一副云淡风轻。

后来的故事我写过好几次了。省考是高中生涯的巅峰，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辉煌，没有之一。

再后来，各高校自招的初审结果出来了。南大最傲娇，硬是在四月的最后一个晚上才放出了名单。我是在卫生间里登了网站，打开了这份名单。因为我害怕名落孙山后，失落的样子被我妈看到。

名单很长，字体又很小。第一遍刷下去，没有找到我的名字。我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这种好事从来就轮不上我。我提了裤子站了起来，准备走出卫生间。

干脆再看一遍吧，万一呢。

我随性狠狠地在屏幕上刷了一下，名单滚动很快，最后停下来。那个页面里，出现了我的名字。

卧槽。我难以相信我的眼睛，不自觉地又坐在马桶上。大拇指和食指碰到一块又分开，将页面不断放大，我的名字也在不断变大。苍天啊，真的是我。

我在卫生间里开始大喊：妈！妈！

外头传来我妈的声音：大晚上叫什么啊。里面是不是又没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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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看到我去年今日发的一条说说：

当初只报南大显得孤注一掷，现在看来一个月前的辛苦有了价值。总算拿到了高考后飞往南京的机票。但也仅此而已。一觉醒来依旧死去活来地备战高考。世上真的没有毫无道理的横空出世，不想也不会让你们失望。

四月的最后一天，刚好是一周年。人生真奇妙。

我记得写那条说说时，我已经从卫生间出来了。我妈终于明白我不是因为卫生间没有纸了才叫她，而是因为我过了南大初审。她比我还兴奋，直接打电话给我哥报喜。我开心得脑子短路，死也解不出一道圆锥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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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有一节自习课，我从教室后门出去上卫生间。没想到班主任余瑛就站在走廊上，她的身边是高翔。我心想卧槽被抓现行了，只好自首。余瑛看到我走过来，笑着指着我对高翔说，啊他就是那个进步神速的学生。高翔也笑了。

我跟余瑛示意，要去上卫生间。余瑛点头。我迅速跑向卫生间。

背后是高翔的话：啊他就是上次找我写了推荐信的那个小孩。

那一瞬间我体会到了春风得意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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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去年的那段日子。在平凡的高三岁月中，它是多么地与众不同而让我念念不忘。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我一直都会记得。即便是高三那一年在管理上昏招百出的高翔，也因为推荐信成为我要感谢的人。

我是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个完美主义者。我很偏执，骨子也有孤傲。高中三年我逐渐变得平凡，也曾苦苦挣扎过，却不曾放弃过想成为第一名的英雄梦。

可能那段日子是我最接近英雄梦的时候。但庆幸的是，有很多人提醒我脚踏实地，不要飘飘然。

我没有搞砸掉高考，也没有浪费掉自招，最后平静地来到南京。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夜里，悄悄地重温一下逝去的英雄梦，再哈哈哈大笑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