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从群经之首《易经》里,孔子就对第十二卦——“否卦”进行了这样的解读:“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意译:具备理想人格的君子,他以俭朴的美德来避免灾难,不能把贪图荣华富贵来作为事业的初心。)
道家鼻祖老子更是指出:“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意译:我有三个宝贵的品质,保全着我,一是对天地万物的慈爱,二是洁净身心的俭朴,三是只求付出与成全,而不在名利面前奋勇争先。)
诸葛亮俭以养德,更是说到做到,临死之日,“内无余帛,外无余财”,留给子孙的,也只是“八百余株桑树,五十亩薄田”,而且要求家族后人延续勤俭家风。堂堂一个宰相,清正廉洁,立身行道,名垂青史。
中华文明不死,端赖此种文化精神能养育出不朽的人格。大宋第一号人物范仲淹,亦将勤俭之德发挥到极致。
同样讲两个有名的故事来印证:
一、划粥断齑
话说范仲淹在南京应天府书院读书期间,借宿在寺庙里,开始了苦读食淡的生涯。
为了节约时间读书,并将生活成本降到最低,他设计了一个用餐计划:每天只煮一盆稠粥(为煮粟米两合,做粥一器——东轩笔录记载),凉了以后凝固成块,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将几根腌菜和姜切末,调拌盐和醋汁,加热送粥,吃完继续读书。
有个同学是南京留守(最高长官)之子,非常同情他的境况,有次送来美味佳肴帮助他改善生活。结果范仲淹一筷未动,以至于饭菜全部发霉变质,只得倒掉。
同学们都很不理解,认为范仲淹自恃清高,辜负别人好意。
范仲淹回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一旦习惯了美味佳肴,以后舌头就会变得挑剔,再也咽不下清粥和咸菜了。”
二、不置罗帐
如果说范仲淹青年读书时,因经济所迫,节俭度日可以理解。到后来范仲淹位高权重,宋朝又是个“高薪养廉”的朝代,官员收入不菲,范仲淹依然节俭到不近人情。
当年范家二公子公子纯仁娶妻,妻子可是名门之秀,伯祖父王旦为真宗时期名相,其父王质也与范仲淹交情甚深。对于即将到来的婚事,范仲淹再三向儿子交待:现在国家困难,老百姓也很穷,结婚时要勤俭办婚事。
范仲淹这个儿媳妇也算识大体,她不要昂贵家具、华美衣服,仅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能不能做一顶绫罗的帐子?
范仲淹却说到:“我家素来节俭,做什么绫罗帐子!”
后来女方提出,既然范家不肯做,那我们家自己做,不花范家的钱总可以吧?
范仲淹听后,仍然不依:“勤俭节约是我们范氏家风,更是做人的美德,我家不兴讲排场。如果她家里带来了绫罗帐子,我必当庭烧了它,绝不能乱了家风。”
范仲淹的不通人情,却父严子孝,培养的四个儿子各个出类拔萃,后世门风累代不衰,这种节俭的品德难道不值得当今社会乱象纷呈的世俗文化深刻反省吗?
我们再来看看,范仲淹节俭省下的钱用来干什么了?
皇祐元年(公元1049年),61岁的范仲淹创办了闻名天下的“范义庄”,成为历史上首创义庄者。
范仲淹的义庄管理的相当规范,他在苏州购置上等好地1200亩作为义田,义田收益用于赈济宗族,造福子孙。婚丧嫁娶,皆有所支,鳏寡孤独,皆有所养;更重要的是兴办义学,“备师资束脩之礼,子弟笔札之费”。本族子弟实行免费教育,以及参加考试的费用,目的在于“使诸房子弟知读书之美,有以激劝”。
儿子纯仁官做得比父亲还大,两朝宰相,毕生无改于父之道,义田扩大到3000亩,范仲淹父子弘扬的宗族自治,是道德生活的载体,伦理社会的基石,成了中华文明永续绵延的亮丽风景。
我们重点思考:节俭为什么能够养德?
当今中国,受经济全球化的影响,我们自身的文明内涵已经被消磨殆尽。今天我们谈到节俭,估计会被人视为异类——节俭如何拉动内需?如何提升科技创造力?如何刷亮GDP数据?
这股迥异于中国文明的风尚的来源,自十八世纪西方工业革命开始,科技大大提高生产力,商业与科技紧密捆绑。现代生产方式由资本家支配,财富集中在资本家手里,他们挥科技大棒,利用一切方式,刺激消费,追赶潮流。虚构名牌观念,灌输假象。科技配合市场意识、商业意识、消费意识,令人的欲望成为洪水猛兽;被西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中华大地,踉跄步趋,陷入了深重的灾难。
一时间,为了发展经济,不惜损害自然资源,更可怕的是人心的污染,中华先贤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文明的精神殿堂瞬间崩塌。
早在春秋时期,儒家圣贤敏锐的意识到,人生有两大方向,一是向上超升求道,即把自然的人生,转化为道德的人生。使我们的生命依从良知理性而不是依从本能欲望。一是向外追求拥有,人在强大的本能欲望面前,容易受外物(名利)所牵引,使生命不能自作主宰,成为被动的存在。
所以,今天在高速繁荣的物质“文明”下,你再难见到用心专一的学子,用技专一的工匠,用情专一的友伴,用志专一的行者。当心灵不再俭朴,整个世界呈现了浮躁肤浅的“短命相”。
所以儒家讲俭以养德,通过俭朴涵养的道德,获得自主自立的,向上超升的能量,才能达到心灵的绝对自由。佛家警醒众生,戒贪爱陷入无明;道家指点功夫,守心斋防止物化。甚至西方的学者也反思到:“越是愚昧落后的群体,越不会用良知、爱智来表达人类高贵品质,而是用吃好、喝好、穿好、住好等物质富裕来体现自己的优越,与动物的需求、欲望基本接近”。
当我们回溯历史,走近范仲淹、诸葛亮等前贤大写的人格世界,我们能否在强大而颠倒的世俗价值面前找回人性的庄严不苟,贞定正确的人生方向,将是我们一生成长的大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