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办红白喜事时的宴请宾朋,场面较为壮观,席面开至三、五十桌,再平常不过了。但乡村人家,每户基本上只有一套桌子板凳,即一张方桌,四条长板凳。要办酒席了,家什不够用,只有向村邻借了。
通常是,在办正席的前一天,来帮忙打理事务的家族中人,及邻居,都悉数到位。这些来帮忙的人中,有一个男性青壮年,担当借桌子板凳的任务,人缘极好的他,又七吆八喝组织一帮十来岁的男孩子,拉着板车东家借借,西家借借。
两三个小时内,十几二十套木制品,被拉到办喜事的人家。为了还东西时,不张冠李戴,这借的小团伙里,会有个临时文书,专门负责给桌子板凳作记号,即提笔写上这套家什的主人的名字,及相应的数量;
直到菜快要出锅了,煮妇才发现土陶盐罐里没盐了,她只得快速把菜锅端离炉火,再拿着一只碗,以风一样的速度,往最近的邻居家跑。人未至,其声先到:xxx,快借几勺子盐给我用一下,等我赶场买盐回来再还给你。
承借的人家,听到声音后,赶紧拖出盐罐子,以救火的速度,舀几勺子盐丢进借盐人的粗瓷碗里。借盐人端着盐,以火箭的速度,往家赶。承借人,望着那匆忙的背影,抬高声腔甩出几句幽默话:大白马把你家锅踢破了吧?你家到现在都还没吃上饭。
穿院而过的幽默话语,借盐人听没听到,不重要。重要的是,盐借到了,一锅菜能正常出锅,一家人基本上能按时吃饭。家人围坐着吃饭时,借盐的主妇,不止一次说道:菜无盐,便无味;邻里间,还有着人情味。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借家什用,借油、盐、柴、米、酱、醋、茶救急,借外衣、外裤穿着走亲戚,也很正常。但居然有人开口借内(胸)衣穿。想想看,五六尺长的女子,金牙玉口的张嘴说借,谁好意思拒绝?村子里着装讲究的女子,总是被当着借的对象,她内心不怎么情愿的,可想想,与开口借衣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讲究女子也只好强颜欢笑着把内衣借了出去。
老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可借内衣穿的人,把人家内衣借走后,不知是真忘,还是假忘,反正没有在该还衣服的时候还衣肥。就可想而知了,借内衣的人,下次再找人借东西时,被借的人家,会含沙射影般说了些所谓的腌臜话。
被借的人家,腌臜话归腌臜话,最终还是会把东西借出去的,但反过来,却落得个“东西借是要借的,说腌臜话都能打痛脑壳”的骂名。
不管是找别人借东西,还是被人上门来借家什,在角色互换里,大伙都懂得:谁没个物短钱少的时候呢?我今天万一,或骄傲,或赌气,或报复着不借东西与他人,哪天作了阴沟里的篾片——没人捞,就翻不了身时,是会被人戳脊梁骨骂祖宗的;
我也有一次有借无还的经历。
2012年夏天,我带孩子回贵州度暑假。有一天,母亲外出,我做饭,临到生火煮饭时,才发现米袋子里无米。
考虑到自己都出嫁近十年了,找邻居借米,还真有些开不出口,但不借米,我做不了无米之炊。我只好硬着头皮,参照以往的生活经历,提起升子(农村常用量器,如斗状的木制品,)往邻居家走。
我这远嫁的人,向邻居开口借米,人家二话不说,掀开米罐就给我舀米。
暑假一晃而过。我回到安徽,生活回到了往常。几个月后的某天,与母亲通电话。说完正事,母亲突然问起我,是否向邻居借了一升米?
我恍然大悟,我拍拍脑门后,哈哈大笑着应承:“有这事,有这事!都这样的年代,谁家都不缺吃的穿的,谁还会上门来赖你一升米?怪只怪我,有借无还。”我在电话中,千叮万嘱母亲,一定归还大米给人家。
自己历经了一次有借无还,我好像就有点相信了,从前,那个借内衣穿的女子,有可能是真的忘记了内衣是别人的。后来,她成了内衣的主人,即便如此,也是第二任。
世间万物里,哪几件东西能从一而终地只属于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