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创前身
1970年代,当年的“祖师爷”陈德良,从一张治疗疥疮(螨虫)的偏方起家。
当年村里穷,陈德良本是依靠修锁、磨菜刀为生,后来遇到了一个耍把戏的广东人,江湖人称“洪蝴蝶”。他拜了师,就跟着离开了莆田,“闯江湖”的方法是变魔术、耍猴、打拳,然后卖狗皮膏药。
几年后,陈德良发现一张治皮肤病的偏方,从此单干。“用硝酸化水银,十几个小时后,水银变成水,再加上醋,一擦就好了。”
实际上,这张“歪打正着”的偏方确实符合化学原理:汞与浓硝酸过量反应,生成硝酸亚汞,二氧化氮和水。硝酸亚汞无毒,可损害细小生物细胞,醋会增加它的活性和溶解性。
从化学药品商店买的硝酸和水银,成本价是一两毛钱,他们配好后按照每瓶一两块钱卖,很快发财了。
据陈德良向记者叙述,那时每天能赚一两百块,好的时候有三四百。而那时候科级干部每个月工资也只有36块。
陈德良那时候带了8个徒弟出去,其中,有15岁的詹国团(被认为是现在的莆系医疗帮帮主),还有邻居陈金秀、镇党委书记的儿子林志忠——这三个人加上“徒弟的徒弟”黄德峰,构成了现在著名的莆系医疗帮“四大家族”。可以说,这四大家族来自同一个小镇。
据詹国团回忆,1979年到1990年这段时间是最苦的。他们走遍了全国,最南的地方跑到海南岛,最北的地方跑到哈尔滨、木兰、佳木斯、齐齐哈尔。少的时候五六个人,多的话有十几个,都是家族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堂兄弟。
当时,赚到第一桶金后,他们把注意力转向了其它科目,比如性病市场。
性病这种病,覆盖人群隐晦,得病者难以启齿,30年前不敢在公立医院实名登记的大有人在。就算治坏了,也认个倒霉,很少和别人说。
莆田游医也因此声名狼藉。
开启广告模式
1980年代,莆田游医的合法性来自陈德良在一个函授班的结业证:莆田爱国卫生学会许可证。在最初的手写小广告上,它是唯一证明公信力的宣传语。拿着这张证明,徒弟们遍行中国。当时的引流方式,是做小广告贴电线杆,然后租旅馆看病治病。值得一提的是詹国团做了第一个冒险去打电视广告的人。
80年代能打电视广告、广播电台广告,就有了好像代表政府一样的公信力。
当时旅馆治病的收入是一天几十块钱、多则一百多,而做一次电视广告需要上千块。所以说能敢打电视广告的,可谓胆量惊人。
但很快他从电视广告中尝到了甜头,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地前来。
从旅馆看病走到公立医院承包科室,是这些游医合法化转型的开端。
这其中,从不合法到合法,詹国团也比别人领先了一步。
当时具体模式是这样的:
他们最早承包最多的是皮肤科。原因是皮肤科不动手术,一般都是药膏药水涂一涂,要么吃点药,不需要其它科室辅助,不需要其它设备。
而当时皮肤科在公立医院里是很小的科,基本不赚钱,成了一个“负担”。承包者固定每年给医院一定数量的费用,给科室医生发工资。
如果医生水平不够,承包者就高价聘请其它地方退休的知名医生过来。并且找报社做广告,采访有名的专家,宣传先进的设备,打公立医院的牌子。这样,对老百姓是有公信力的。
哪个新闻媒体广告效果比较好,就加大力度投入,如果不好就取消。每个病人来做一下来源数据统计,一个月后数据就很清楚了。
因为有这样的商业操作,当时医院里能给出的承包他们都敢承包。承包费一年几十万,也有上百万。
变动商业模式
改革开放初期国家很穷,大多数公立医院买不起CT。比如一个地区有五六家大的医疗机构,不可能五六家都买CT,政府只能给一两家配备。
但是这帮承包科室的人有钱,于是买了这台CT,跟院长合作,跟医院分红。开始是订8年合同,前面4年二八分成,后面4年是四六,医院占少。过了8年,这台设备就送给医院了。
这种模式普及起来,大概1990年左右,投设备的合租模式比较多。詹国团曾表示,自己跟中科院联合开发过激光机,治疗前列腺肥大的,代替手术。他出钱中科院出技术,然后一部分卖到外面,一部分他拿到全国各地医院去投资。
本钱加上工钱,投资大概三五万的设备,在市场里可以卖到二十几万,大家分成,暴利从此间来。后来根据医院的需要,不同的设备采用不同的合作分红方法。
1990年代,名噪一时的“打假英雄”王海,从詹国团开始进行“黑医院”调查。一份流传甚广的材料——《1998,王海杀入性病市场》中写道:“目前占(詹)国团和他的家族在中国的南昌、北京、合肥、天津、长沙、成都、贵阳、石家庄、沈阳、青岛等城市开设或者控股的性病诊所已经超过100家,96和97年度的纯利润已经超过了3000万人民币。”
此后,詹国团避走国外。但王海并未能阻断莆田游医们的财路。
曲折与转折
2000年,国务院发布指导意见,政府的非营利性医疗机构不得与其他组织合作营利性的“科室”、“病区”、“项目”。2004年,承包科室被卫生部列入严打之列。
“现在还记得那道禁令带来的损失”,新加坡华康医疗投资集团董事长、莆田人陈新贤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与多数莆田老板不同,陈新贤是医学专业出身,曾在公立医院做过七年,从住院医生一直到副院长。1997年,他下海从商,买进口的器械,与公立医院签合同,赢利抽成。禁令下达后,民营资本不得不抽离公立医院,他只能折价将器械卖出,勉强保本。
撤出公立医院后,莆系资本很快找到了第二条路:买下整个医院。上述禁令中允许,已合作的公立医院如果经批准,可转为独立法人单位。
“那可能是全国第一个私立医院。”1999年,惠好医药董事长翁国亮在江西兼并了定南县人民医院。他说,为了“拿下”那家医院,前后谈了两年。“那时候其实是个灰色地带,谁也没说不行,也不说行,这种情况一般谁都不敢碰。”
“其实前十年,除了你能办医院,所有的具体政策都没落地,”翁国亮说,“我个人认为,各级政府拿到医改方案,都放到抽屉里去了。那些年各地民营医院开张,卫生厅都不会派人去剪彩的。”熬了几十年后,政策的春风正徐徐吹来。
2003年,詹国团决定回来做三级甲等医院。
在考察了东莞、深圳,还有宁波、苏州、福州、嘉兴,最后选择了嘉兴。
新安国际医院(商务部和卫生部批准的首家民营综合性国际医院)2005年动工,2009年开业。
“当时预期是4年持平,现在的情况是2014年会达到盈亏平衡,前面大概亏了两亿多,大概要十六七年才能收回成本。这是我投资最大、最亏钱的项目。那时候大家都在做专科医院,我在国外看到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最后做出来的作品也不一样。10年前我做的新安国际医院,给我们行业争了脸,不然你说莆田人都办了几千家医院,没有一家三级甲等医院。我不就给莆田人争了面子吗?这就是我骄傲的地方。”
2009年,“新医改”出台《关于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意见》,提出“鼓励和引导社会资本发展医疗卫生事业”,其中包括参与公立医院改制重组。
以联盟之名转型
2013年夏天,翁国亮接到刘永好的邀请,“叫几个朋友”,参加冯仑在西安的立体城市项目剪彩。没想到在那里,这八九个人成了主角。“第一天一起谈,第二天就拉着我们去见区政府。一起吃饭,一起住,在大巴里,刘永好就说,不如我们搞联盟吧,或者俱乐部?”翁国亮回忆说。
医健联盟的框架和主角就此成形。这些人聚在一起,野心指向全国的医疗产业,计划包括建立30家三级甲等医院,兴建医院周边的地产项目,进军培训和教育。据冯仑旗下万通立体之城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郝杰斌介绍,在立体城市设计初时,就以高就业系数、需求弹性和持续向好性为标准,锁定了医疗特别是高端医疗行业。
莆田系医院,由此进入他们的视野。而他们找到的这几位莆系老板,都有着医疗集团式的产业支撑。经营的业务早已跳出医院,打通了医疗器械和药品等上下游链条,甚至延伸到其他非医药领域。
在翁国亮的商业帝国中,除了遍布福建的“惠好”药店,还涉及矿业、地产。“刘永好负责资本,冯仑负责地产和物业,我负责医院管理。”
莆系医疗体系深思
直至今日,莆系医院中最常见的仍是男科、妇科、不孕不育。同时,也发展出了整形美容、牙科、眼科和高端产科等更多科目。
这些专科的共同点是:低风险、高利润、非医保。
“民营医疗只能做‘补药’不能做‘泻药’,一个不成功都承受不起。”陈新贤说。安全性,是民营医院考虑的首要因素,他们选择的专科基本都是不会伤及性命的。高利润,是另一个主要原因。据投中集团公布的数据显示,2010年专科医院利润率前三名分别为:眼科、整形外科和口腔。妇产科、皮肤科则分列第9、13位。
近年来,民营医院逐渐被纳入医保范围,其实他们更倾向于选择经营非医保范围内的科目。
医保,曾是去民营医院就医的最大阻碍,不能报销,病人不来。然而能报销以后,医院却付不起这个成本了。陈新贤反映,医保是低廉的福利价格,没有公立医院那样的财政补贴,民营医院可能入不敷出,同时,国家在医保方面资金缺口大,今年的钱明年给很常见,资金链难以为继。
所以,他们会选择非医保范围内的“特需项目”,拼市场。在劳社部2006年发布的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诊疗项目中,明确规定不在医保范围内的科目有:美容整容矫形、体检、近视眼手术和不育(孕)症、性功能障碍等。
这些,恰恰成了莆系医院扎堆的地方。
莆系版图中,每位老板手下的数十上百家医院往往不成“网络”,只是“散沙”,彼此之间毫无关联。属于同一集团的医院名称迥异,而名称相同的医院又可能隶属不同集团。这让莆田系医院变得异常错综复杂,外界难以了解。
莆系医院的发展史,可以说是中国民营医院的发展史的缩影。其中不乏令民众愤怒的恶性治疗案例,也不乏特殊时代的政商社会关系错综,更不乏对整个医疗体系的深思反问。
在当今信息越来越透明的环境下,希望某些民营医疗资本能认清形势,放弃那种低端的坑蒙拐骗的盈利模式,转而靠人才、服务、口碑积累最终赢得市场。
也希望未来民营医疗,能够撑起我们国家医疗行业里高端的那部分份额,满足社会上对高端医疗服务的渴求。
起底莆系医院40年错综复杂的创业史
如果用“原罪”论来看,著名改革史专家雪珥说道,绝大多数企业家都有“原罪”。
在这种视角下,改革开放初期成长起来的中国企业,存在较大的“商业原罪”。在当时复杂的社会形势下,企业想要实现跨越式发展,必然要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我们不能否认,这些“手段”很多时候都是有悖于现代商业道德,甚至是违背当时的法律的。
但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却并非都是什么不可原谅的罪过。如果因此而招致牢狱之灾,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可以说是具有独力对抗时代的悲剧英雄色彩的。毕竟,正是这群打破了旧规则的人,推动了整个社会的进步。
近几年来,随着互联网企业的发展步入正轨,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清算所谓的“商业原罪”,比如阿里打击淘宝上的不良卖家,迅雷试图与网络盗版音像制品划清界限,腾讯在面对“网瘾游戏”职责不时夹着尾巴,百度也开始清理起了虚假的医疗广告。这可以称作一个进步。
那么有个问题,尽管有些莆系医院有意向高端医疗转型,甚至真心想做口碑,想做一个真正为民办实事儿的医院,可是为什么很少出现这种医院?或者换句话说,莆系医院为何无法洗刷身上的“原罪”感?
或许走进莆系医院30年的创业史,可以琢磨一番。
文章来源搜狐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