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多日的小雨,淅淅沥沥昼夜不停,天色灰蒙蒙,整个兴会城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苔花无法出门,就在店里给陈姑娘帮帮忙,打打下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街上,几名衙役正押解着一名犯人,往县衙大牢走。那犯人是一名女子,衣着褴褛,灰头土脸。可仔细观察,该女子脸颊瘦削,蓬头垢面,虽被衙役锁着肩头,却执拗倔强地昂着头,目光坚毅直视,脸上挂着轻蔑的笑,一边大喊着:“冤枉啊!父老乡亲们!我九晖堂天大的冤枉啊!”,泪落连珠,围观众人见状也不禁感叹声一片,无不为之动容。女子着医家的素白衣裙,虽已沾满泥垢,却依旧一眼可辨别的出。
“天哪,这……这姑娘是谁啊?这……发生什么事了啊?”苔花拭去眼角的泪痕,目光迟滞地张口道。
“嗨!别提了!这九晖堂啊这次是彻底垮了!可惜啊,真是可惜啊!”
“是啊,嗨!这下秦姑娘也被官府给抓起来了,九晖堂可真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
九晖堂,整个巴蜀之地最声明厚望的药房,悬壶济世,医道精湛,百年来昌盛兴隆名声在外,治病救人无数,却在几年之前,被一场闹剧揭露出一件件黑幕,从此跌落神坛,彻底倾颓覆灭。那日,兴会城万人空巷,几乎全城百姓都汇聚在了九晖堂门口的牌匾下,伸长了脖子向门里面探望着。一具薄薄的黑木棺材停在九晖堂门口,被众人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你们说!我爹不是被你们九晖堂治死的还能是怎么死的?我爹才七十多岁,一向身体健壮,还整天上山砍柴呢!前几日害了一个小小的风寒而已,可吃了从你们九晖堂抓来的药以后,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前几日竟突然一口痰没咳上来,一命呜呼!你们九晖堂丈着店大欺客,难道就能草菅人命吗!今日你们总得给个说法!不然我和我爹就在这不走了!”说完就顺势一躺,横在了门口,抱着棺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起来。
“谁敢在我九晖堂前放肆!”一声清脆的女声大喝道。秦济余拂衣大步流星从病患内堂走出,作为九晖堂的少东家,秦济余继承了父亲精湛的医术,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才,同时行事不输于同龄男子的硬朗爽利,才二十岁出头的妙龄却已颇具少主风范。
“你你你……你管不了这事,叫你爹出来。”闹事者已被秦姑娘的气势惧得气焰短了三分,声音弱了三度。
“家父操办要事现出门在外,临行之前已嘱托九晖堂上上下下一切事务交由我打理。先生有事不妨当下直言,今日兴会城父老乡亲汇聚于此,这么多双眼睛都在这替你盯着,也可预防我九晖堂店大欺客啊!”
“我……我爹就是吃了你们九晖堂的药才去世了,这一点你抵赖不了!”闹事者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却仍硬着头皮叫嚣。
“令尊的病例是我当日亲手处理,亲手配药,药方也存有证据。先生如若存疑,可遍访全天下神医验证,药方绝无出错的可能。只是令尊确已年逾古稀,此番生病对身体又有所损耗,气血两虚,导致咳痰不出,最是常见。而且我听说,自打令尊生病之后,你从未精心侍奉过,甚至动辄打骂,只恨其不得早死。所以,老人家喉中的咳痰久不清理,越积越多,最终酿成今日之祸。”
这时,围观众人熙熙攘攘沸腾起来,有人交头接耳,指着棺材和闹事男子窃窃私语,有人已经义愤填膺,站出来破口大骂道“不孝子”,最终,闹事男子只能灰溜溜地拉着棺材原路返回。
过了六天,九晖堂老东家秦望春老先生回来了,老人家一进门就一脸不悦。
“爹,您回来了!爹,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回家就不高兴啊?说,谁惹您了,我去给您出气!”秦济余拽拽爹花白的胡子,一边嘻嘻笑着一边说。
“哼!除了一个黄毛丫头,还有哪个能惹我生气?”秦望春生着与花白的胡子完全不相一致的一张童颜,须发尽白却面色红润。此时这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早已听说了几天前的闹剧,他这个女儿哪里都好,除了一点,永远直来直去丝毫不懂圆滑的处事方式。但愿女儿不要在这上面吃亏才好啊!因此他不顾旅途归来风尘仆仆的劳顿之苦,这次势必想让女儿长个记性。
“爹!你都知道了啊?”秦济余一直蹲在地上跟父亲平视,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父亲的面部表情,确定了爹不是真的跟她生气之后,嗓门才终于敢大开了。
“爹!那个人明明就是来闹事的!我三言两语把他说的哑口无言,他根本不占理啊!而且呀我还当着兴会城所有父老乡亲的面教训了他一顿!他灰溜溜地连滚带爬地跑了哈哈!对付这种人就应该这样,不然他们总觉得咱们好欺负!”秦济余得意得向父亲形容当日的场景,假装又委屈又生气的样子,父亲看到女儿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脸上的愠色顿时烟消云散。秦济余脸上做着戏,心里早已开心的得意忘形了。这一招她曾无数次在老爷子面前试过,尤其是在每次她闯了祸以后,而且屡试不爽。
“你呀你!嗨!就是这么得理不饶人!爹说过你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你这样以后恐怕要吃亏的呀!”秦望春打也不是骂也不舍得,只能急得坐着跺脚。
“爹!你总是这样!咱们九晖堂在这兴会城屹立上百年了,而且咱们行的是治病救人行善积德的事,你怎么总是一副理亏的样子?从小到大我也看到过不少寻衅之事之徒,你每次都是拿不少银子出来给他们,还要好言安抚。明明有错的不是咱们呀!”
“余儿,你不懂。有时候,人们并不只看对错。”
“哼!什么对错!我今天总算给咱们九晖堂出了一口气,让旁人从此不敢再欺负咱们,你却还要在这怪我!我看你就是老了,懦弱罢了!”秦济余气的把父亲面前的一碗茶端起来一饮而尽,摔门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气色红润的脸上那逐渐多起来的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