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喃喃念着的溪瑶略微恍惚。
她双臂交叠着搭在楼顶红漆剥落的栏杆之上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昏下的远山。夜风微凉,心也微凉。她微微缩了缩双肩,把下巴埋进领口。
“该不会是不来了吧!”溪瑶旋即摇了摇头,“怎么会呢,肯定会来的。”
她一下子侧过脸,看到了锈迹斑斑的铁桶呆呆而立,看到了一些看上去就会觉得堆积已久的莫名其妙的东西灰头土脸地保持落寞,还看到了她所依所靠的栏杆似是无限延伸直捅进夜的心窝。
“还真是破败不堪啊,原来这儿就是我一直以来苟安的地方呀。”溪瑶叹了口气,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嘟了嘟嘴唇,“只求他不要再正儿八经地来奚落我就好了”
她不禁想到,倘若没有他那一年以来的啰里啰嗦的劝慰的话我又会是怎么个样子呢,或许还在原地兜圈吧,或许还流着软弱的眼泪怨天尤人吧。
回身靠着栏杆,她没有刻意回避它的狰狞、寥落。这栋楼就像是自然与闹市最温柔的隔阂,又像是一个中间调停的老者,惯用沉默这一手段,把平静与热烈糅合而被弄得半死不活。这里与欣欣向荣格格不入,这里跟宁静安逸毫无干系,却能窥探它们的一切。
“会不会太过分了点啊,毕竟作为朋友,说什么‘一定要来’之类的话是会显得苛刻吧!”溪瑶攥着帽带搅来搅去,想着。“不过我可没只把他当作朋友那么简单,哪怕他只是单纯的把我当朋友。
他不也说了嘛!拿得起须放得下。勇敢一点,不论结局如何,因为勇敢的做了,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放下了。
唉,真是拿我当小孩子来教训啊!
再说喜欢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她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凉风默不做声地吹,又默不作声地推。她缓缓踱了几步,抬起头,看见了他。
“啊!”如梦初醒般望着来人,不知为何,一眼便可断定来人就是她等待的那个他。
“你、你是寒枫?”
“你是···溪瑶?”
“嗯!”异口同声的问答,大同小异的心情。对于不见面这种事保持默契的她俩终于见面了,溪瑶还是不敢相信,哪怕他就在眼前。
“长的不赖嘛!”她吐出了一句连她也感觉不可思议的话来。
“你也是。”
“啊,不、不。”溪瑶连连摇头,脸“刷”一下子红了。她连忙低下头,埋怨自己太轻浮。
“什么?你的确很漂亮呀,这用不着谦虚的。”寒枫摸不着头脑的傻笑。
当然寒枫也并不轻松,毕竟写信不同于见面那么从容,但足够高兴。
(2)
在一年以前,大学刚毕业的他只身来到了这座对他来说足够陌生的城市,一切的一切还都是未知数。在一次工作完赶回居所的途中,他捡到了一封已开口的信封,携着信封往前跑了一大阵,还是未能看到人的踪迹,显然是信封落下已久。在好奇心的驱动下,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信封里的东西——一张折叠方正的信纸。摊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滩有迹可循的泪渍和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开始从头到尾的读。
眉头越皱越紧,读罢,他长叹了一口气,咕哝道:“怎么会有如此薄情寡性之人呢,况且还那么‘义正词严’啊!”
使劲地“呸”了一声,他又发起呆来。
明白泪渍的主人是收到这封信的人原本就不难,可要晓得这份痛苦的深度他还是费了一番功夫。从这封信上的内容来看,他还知道接受这份痛苦的是一个女孩。
“说到底,我应该为这份冒昧做点什么?”他抬头瞧了眼月亮,它越明亮,就越能照应出他的处境凄凉。连正式一点的房子都租不起,我又能做点什么呢?
“好歹写一封信鼓励她一下吧,告诉她还有比她更加不幸的人正在拼命地活着。”寒枫拿起信封,“嗯,地址也有。就这么办吧!”
急匆匆地跑回居所,一边摸索着开灯一边换鞋子,顾不得洗上一个热水澡就趴在床上写信。
“写点什么好呢?”寒枫又是挠头又是打滚儿,可就是不知该怎么跟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孩说一些鼓励的话。他总觉得“加油啊,你可以的”这种话太蠢,也不够真诚。
“会不会是我太一厢情愿啊,万一那女孩一点悲伤难过的意思都没有呢?”寒枫盘坐床上挠了挠头,“那怎么会?光从眼泪就足以看出问题。”
“您好,冒昧打开了信,请你见谅。冒昧写了这封信,也请你见谅。怎么说呢!想必你失恋了吧,想必也很痛苦。我本没资格说什么的,恋爱的滋味我都不懂,更何况失恋呢,简直是无从谈起。说起来写这封信我也是下了足够大的决心的,我并不希望有人会因为失恋这种事而悲痛欲绝,即便这种希望无足挂齿。说真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的美好,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失足,而停下了追寻美好的步伐,何必因一点小差错而误会整个世界呢,不值得的。还有很多可歌可泣的大人物,他们惊才绝艳、智勇双全,可在爱情面前也未能幸免于难,更何况我们呢。但求无愧于心便好,好好爱惜自己,这才是最为重要的。我之所以写这封信就是希望你能从容以对,勇敢地迈过这个坎儿,哪怕并非轻而易举。和你素不相识的我倘若识相的话就该不管不顾、一边待着去,可我毕竟做不到,话不多说了,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判断,也相信你的判断是对的。打扰了。”
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写了那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寒枫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也不脱衣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三天过去了,他写的信早已寄出,可回信却迟迟未到。寒枫刚开始还气呼呼的,心想再怎么说也该回信说句“谢谢啦”之类的话吧。可转念一想,我写信终究是要她好好爱惜自己的,并非要说什么感谢的话啊。
第四天晚上,他收到回信,内容如下:
“臭不要脸的,要你多管闲事,给我滚蛋!”
刚看完他就疯了,他想那个女孩不但连一点点的致谢的觉悟都没有,反而对他如此谩骂。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啊。”他接连喘了几口大气,还是不能安静下来。
寒枫旋即一怔。素未谋面的彼此本无任何关系,而收到如此回信的我尚且怒不可遏。那么她呢?收到一封来自亲赖的人的冷酷绝情的信,又将作何感想呢,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吧!
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他多少明白了点东西,以前以为孤身一人什么的也无所谓的他开始正视孤独,寻思着全心全意地为别人着想也不见得有多么的可怕。
此刻,他知道要做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回信。
(3)
溪瑶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免得又要出丑。她抬眼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道:“话说你蹑手蹑脚的上来是何居心啊,我可不认为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举动哦。”
寒枫心虚地退了一步,搔了搔头。
“咳咳,这个嘛~~呃~~呃~~”寒枫歪了歪脑袋,“先不说这个嘛,话说喊我来这么个地方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说吧!”
“见、不、得、人?···信不信我揍你啊!”溪瑶一字一顿地说出口,冲他晃了晃拳头,一副作势欲扑的样子。
“额,不要这样子嘛,我的意思是说···定然有什么超级要紧的事情吧!”寒枫急急忙忙的解释。
“这种初次见面不算嘛?”
“当然算咯,可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呐~~~我入选了。”
“哇喔,是真的吗?”待得她微微点头,寒枫兴奋得大呼小叫起来,“太棒了耶,太棒啦”他双手钳住她的肩膀使劲摇了几下,又给了她一个熊抱,笑得合不拢嘴。
“呃”当闻到鼻尖触碰的长发所散发出的香味时,他才清醒的意识到刚才举动的不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喂,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溪瑶无奈地说。
他扑腾一下子跳开,偷偷瞄了眼她。
溪瑶双手抱臂,有恃无恐地朝他翻白眼。
“也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
“嘻嘻!”寒枫挠了挠头。
夜风微凉,心却渐暖。“刚才的你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你嘛!”
“哦?在你心中我原来是这样子的啊。”
“难道不应该说···在你心中原来我是这样子的。”
“有区别吗?”寒枫问道。
“···好像没有”
溪瑶也不清楚到底有没区别,心里却也七上八下,她想顺口说出那句“喜欢你”,可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因患得患失而欲言又止。
“我就说嘛,原来不依不饶的溪瑶真的是变了哟”
“是啊是啊,跟您扯道理,还不被烦死呀!”溪瑶缕了缕额前长发,瞅着他,“哼,你可不知道你该有多啰嗦!”
“哈?是嘛,还好啦。”
(4)
夜幕降临,它不由分说地把光影吞没、把喧嚣绞杀,只由得繁星闪烁着孤独的光。
他俩手臂搭在栏杆上肩并肩的眺望了好一会儿。望着夜色愈发深邃,繁星愈发璀璨,溪瑶兴冲冲地拽起搁在一旁的帆布背包,从里边掏出一块米黄色的毛绒方形布。她顺手把背包一撇,背包似被掏空一般顿时萎靡不振。她驾轻就熟地把布铺展好,笑嘻嘻地邀请:“来呀来呀,一起看星星。”
寒枫苦笑了一下,也不推脱,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借着歪倒了的手电筒所散发出的微弱的光芒,他看到了一本正经看星星或若有所思的她,清瘦如秋菊,淡雅如百合,当如汇同繁星的光芒突出寂寥的夜的重围一般璀璨。
“很喜欢看星星?”
“嗯!”
“可从没听你提起过!”寒枫理所当然地撇撇嘴,以显出不悦的神情。
“哎哟”溪瑶扭过头来嘻嘻哈哈的瞧着他,“比起信上装起可怜来,真人显然可爱多了。”她说着用手捏了捏他的腮,又扯了扯。
他吃痛地叫了一声,又含糊不清地嚷了声“疼”。一边揉着腮一边说:“哼!原型毕露了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孤男寡女的说什么‘可爱’这种话,羞也不羞!”
原本以为她会招架不住并企图以此扬眉吐气的他却只迎来了她的一个大大的白眼。
“露了又如何,”她扬了扬拳头,“再鬼叫,我可真要替天行道了。”
“哼”他咕哝道,“一点也不矜持。”
“我的确喜欢看星星,在你出现之前,也别无它事可干。”
溪瑶心平气和的看着寒枫,“怎么会是你呢!”
“怎、怎么说话呢,可不能仗着稍微漂亮点就欺负人。”他抽了抽鼻子,没来由的咋就如此软弱呢,一边埋怨自己一边愤愤地瞅着她。
“好好听我说!”溪瑶大吼了声。真是的,用心听我说嘛,这个样子怎么让我好好说下去嘛。
“哦”
“话说向来是别人仗着丑陋欺负我的。”溪瑶抬头仰望星空接着说:“在我五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爸妈都去世了,爷爷成了我唯一的亲人,是爷爷一手把我拉扯大的,可爷爷也在几年前去世了。”
她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星空,“小时候就听爷爷说,人一旦离开了人世,并非就此消失,而是会前往某一颗星星上以另一种方式守望着尚在人世的亲人。那时候我就在想,爸爸妈妈一定也在某一颗星星上看着我呢。打那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在楼顶看星星。”
她微微一顿。
轻轻吐了口气,她依旧没有转过身来看向他,面不改色地问出了她的问题。
“你会不会认为这个样子很蠢啊?”
毫无声息,没人回答。
“喂,有没有在听啊!”她看他一副无所动容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啊?”
“啊什么啊!”
“你刚刚问什么?”
“你···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哦!”
“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