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生命随枯叶陨落
昨天夜间十一点多，政法学院一女生从八楼寝室坠楼身亡……
１
坐在我对面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暗红色的灯光映衬着他棱角分明的脸，还闪着光，似阳光下枯叶上饱和的露珠。
他是我现在的舍友，也是我上大学后第一个认识的人，开校那天，当我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我看见他正撅着屁股从床底下掏出一双落满灰尘的运动鞋“噗”的吹了一口，看到我后，愣了一下，之后扭捏的笑一笑，“大概是上一届的，我给扔了！”我无所谓的点一点头。但是我看到他拿着那双原本白色的运动鞋在宿舍里转了好几圈之后放在自己的桌子下面。现在，坐在这灯红酒绿的酒吧里面我确信就是他当初的那个动作让我和他成为了朋友。
后来，我发现他几乎从来都不上课，整夜整夜都泡在电脑前面，除了那些岛国成人电影就是漫无边际的游戏，还满面春光的说他的游戏玩到多少多少级就能买到多少多少钱，说这些的时候，他正端着用身上仅剩的一块五角钱买来的泡面津津有味的吃着!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逛夜店的，我似乎确定是一个雨夜，我们都醉了，至少我醉了，我是被一种柔软的抚摸激起的冲动叫醒的，先是看到他怀里的女人正摇摆着圆润的臀部，接着我摸到了软绵绵的东西，之后，我便沉沉的睡去了，过程里，我想我听到女人甜蜜而又扭捏的声音！
“我要讲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我的身边，你不要那样的表情，骗你我是猪！我经历过那一切，历历在目！真的，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干嘛总是那样的表情？黑白相间的眼神为什么总是含满疑惑？难道我真的会骗你吗？我有必要骗你吗？你为什么就不尝试着听一听呢？”
他就坐在我对面，一张脸藏在昏暗的灯光后面，凭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猜想他的神情一定很凝重，眼里大概含着和我一样的疑惑，在他看来，我疑惑他为什么总是想给我讲故事，而他疑惑为什么我总是不相信他说的话。其实我不是不相信，而是在等待着他下面的内容，大概可能我等待的神情太像疑惑了吧！
“他是我的同学……”他终于开启了故事，可是夜店的女郎恰巧在这时候走上舞台，我瞬间将他忘在脑后，和着众人一起激动的狂吼，高举的酒杯中飞溅的酒滴，都飘向闪烁的弥红灯里摇曳的大腿，之后，就听见娇滴滴的责骂声从劲爆的音乐声里溢出来，像过滤后的蜂蜜，一直甜到人的心里。
“嘿！喂喂……”我回过头，杨波瘦俏又欢喜的脸印在暗红色的灯光上，目光却摇曳在更远处，大拇指在胸前比划着，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不过是一个夜女郎，和其它女孩没有太大的区别，一身黑色的连体超短裙，唯一不一样的是其它女孩已经开始在人群中寻找下手的对象，而她，躲在吧台不远处柱子后面的阴暗里，盯着狂野的舞台。
“怎么样？”杨波从椅子上依起身子，低声对我说。
我放下酒杯，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到她身边！
我拍了一把她的肩膀，她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将抱在胸前的手臂猛地散开，扫了我一眼之后，又轻轻的拍着胸口。我点上烟，朝她吹了一口。
她盯着我半响之后，仿佛艰难的试探着问：“包……包夜？”
“那我等你！”我没有太多的思绪，就转身离开。可后悔和懊恼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太迟，直到答应她之后我才想起浑身只剩不到四百多块钱的伙食费，这个月才刚开始，剩下的日子我将为这冲动付出代价——且走且看吧……
“谢谢你！”我迈开脚步时她轻声地说。这样的话在这样的环境里让人忍不住想笑，笑我可恶的灵魂！可我惦记着自己往后的日子，我早已害怕拮据！那样的日子，紧握着口袋里买不起盒饭的几块钱，望着学校高大的食堂，闻着溢满空气里的香气，看着来来往往酒足饭饱的同学，愤怒和厌恶鞭打着我在食堂门前像个妩媚的鬼一样徘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心想着踱步到杨波面前，装出病态的样子“回吧！我喝醉了！”
杨波很诧异的盯着我，面部表情相当滑稽却又毫不在意，扫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在扭动的霓虹深处，像躲在暗处的野狼搜寻猎物般搜寻着属于他的屁股，不经意间回头时轻蔑的眼神仿佛在问，到嘴边的肉你舍得扔掉？我知道这个时刻我是怎么也带不走他的，只能自嘲地笑一笑，转过身，无言的穿过喧嚣的空气，门外才是没有女人香水味夹杂烟酒味的纯洁而又冰冷的空气，那种空气才是我一个大学生应该呼吸的空气，这一刻，我紧握着衣兜里仅剩的四百多块钱意念坚定地想。
我走到夜店门口，撩起隔断外面空气的门帘，扑面而来的冷风肆虐着我探出去的半个身子，而留在里面的半个温暖的身子让我留恋的回眸，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刚才约我包夜的女孩像先前一样安静地望着我，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道白炽光正不偏不倚的照在她的脸上。我这才看清楚，那是多么稚嫩的一张脸，胸前高耸的和脸上涂抹的，还有那一身黝黑的超短裙看起来都显得那么别扭，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一种身处旷野却无路可走的感觉。此刻，我被她那种不留恋又不渴求，只是像没有任何波澜的湖面一样的眼神盯着，要离开的脚步变得尴尬了。
“我上趟卫生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隔着这嘈杂的声音，她根本不会听见我说什么的！这之后，我放下门帘，逃也似地离开了。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雪花，漫天的雪花从透亮的路灯深处纷纷扬扬的洒下来，落在地面上却无声的消融，飞驰的汽车带起浑浊的污水四处飞溅。城市里，雪天不能低头，洁白与肮脏的距离太近，只需要现代文明从中穿过，便美满的结为伉俪！
站在夜店门口，我仰头，任雪花肆无忌惮的打在我冰冷的脸上，那种冰凉的感觉从皮肤一直深入骨髓，慢慢的，我情不自已的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当再次睁开眼时，眼角已经划过了两行泪珠。
我忘记了是我身边的谁说过这句话，就像到现在我已经忘记了太多的东西，而我自己，也很习惯这种忘记，也或者说，这种忘记让我没心没肺的日子倒也过得轻巧。同样，那些以往都能让我流泪的东西，自我上了大学，就再也不会触动我的心！倒是平常从不在意的一些事情，会让我在不经意间泪水涟涟。
那句话是这样说的：有些人一生都活在自己编制的梦里，从来都不会醒。有些人沉静在自己编制的电影里，他既是导演，又是每一个演员，而演出则是任何地点任何时间。
我擦干泪水还有消融在脸上的雪水，远处，飘过匆匆的行人，紧裹的衣服里透着寒冷，偶尔的回眸随着雪花飘忽不定。我突然觉得这种雪花伴着行人的夜色真的很美，于是靠在一个路灯上，出神的望着各种各样的行人直到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昏黄的路灯写着午夜的孤单，我受不了翩翩飞扬的雪花赐给我透彻心灵的寒冷，猛地转过身，冲向夜店。
依旧灯火阑珊，依旧觥筹交错，依旧温馨浪漫，借着昏暗闪烁的灯光，我穿过女人撩起的短裙和男人扭动的屁股，很容易就找到了先前那个女孩，四目相对，她的平静很快感染了我，良久之后，我转过身把沉醉的心扔在夜店和着城市一起沉沦，而将微醉的身躯带出门外。很快，我就感到她站在了我的身后的雪花里，直到我们一前一后坐在出租车里，都没有说一句话！长着络腮胡须的出租车司机诡异的笑容没有让我觉得难堪，而一排一排快速后移的路灯还有环绕着路灯漫无目的飞扬的雪花让我的心波澜起伏。
要去的地方四周被高大的楼群包围着，只有一条狭长的青石板小巷通向里面，好似世外桃源一般。而其中一侧就是我们学校高大的教学楼。曾有一次，我在课堂上酣睡正流着口水的时候，被后面的同学急促的踹醒，我回首来不及愤怒，就看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拿在手里的笔不住的向外指点着，我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瞬间，我还惺忪的眼睛撕得眼眶生疼，底下二楼明亮的窗户里，硕大的床上一对情侣像出水的鱼儿赤裸着晶亮的身躯，正变换着各种姿势缠绵着，偶尔，我还能清楚的看见他们私处一片漆黑，我很快进入角色，屏住呼吸，只一个劲的呷着干涩的吐沫，更怕下一秒他们结束这让我魂牵梦绕的动作。从那一次，上课我再也不会睡觉，隔三差五的瞟一眼窗外，渴望在这参差不齐，凌乱不堪的地方再一次酣畅淋漓。也就是从那一次起，我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地方，每每经过，都会忍不住向幽深的巷子里瞟上两眼，闲暇的时候，我们一帮舍友叼着烟头，肆无忌惮的谈笑着踏入那狭小的巷子，光滑的青石板路，来往匆匆或者四处搜寻住所的大学生情侣，高声叫卖的小贩，还有街道两边橱窗里琳琅满目的保健品和房事保护用品。或许是街道太窄的关系，我总觉得这些橱窗就像扛在我的左肩和右肩，而心被一种莫名奇妙的东西牵绊着，像住着一只受伤的鸿雁，不停地扇动着想要冲破云霄的翅膀。
而今夜，就在今夜，我终于带着女孩踏上了这光滑的青石板路，踏上这梦里曾无数次出现的情景。但，我却是那么的敏感，敏感的意识到这跟我的梦不一样！
尽管雪花添足了气氛，你看！漫卷着像刚睡醒的天使抖落的毡絮一般，从看不到尽头的天空深处徐徐而下，轻柔的飘在错落的房顶上，单调的电线上，冰冷的玻璃上，坍塌的墙角里，小贩的肩膀上，路人的脚下，甚至还弯卷着身姿自作多情的钻进了敞开的大门，钻进我高竖的衣领……
可跟在我身后的女孩总是不远不近！
踩着柔软的雪，我想起，我曾梦见过她，我梦见的她脸上泛着涟漪，像红透的樱桃含羞扭捏着说，还不行，不能这么早就过二人生活，要等到结婚以后，被拒绝也是那么的幸福；我梦见的她就站在街道对面，看着我像做贼似的钻进商店去买避孕套；我梦见的她在街道上欢笑，哭泣，跟我吵闹，奔跑，青石板铺开的路在我眼前无尽的蔓延……
旅店的老板娘热情的让人着慌。
“没拿身份证？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可以……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迟一点……迟一点睡……嗯——最好是等到凌晨以后，那时候不会再查房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大家都……不然要罚款的……”
而我心里，已然住进了我梦里的她，那个或者那些从来都模糊不清的女孩，却给我留下最清晰的美丽。
“你先洗个澡吧……”我还想说些什么，可她已经无言的转过身，向卫生间走去了。
在她洗澡的时候，我点上烟倚在窗户上，突然来了兴致，我已经忘却了这次出来的花销给我以后生活的影响。因为我发现这是个绝佳的位置，六楼，从这个窗户里向外望去，街道对面所有的窗户尽收眼底，更可喜的是，这些隔着窗帘的窗户里都亮着灯，偶尔，还能看见房间里走动的人影！说明里面塞满了情侣！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如果运气好……”
想到这里，我浑身情不自禁的战栗起来，呼吸也随之粗犷起来，像原野里正在狂奔的野马。就这样，我静静地等待着对面的某一个窗帘后面浮现出我曾熟悉的场景。
雪花从我眼前一片一片飘落。我听见一个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我洗好了！”
“那就睡吧！”我恨不得跳到街对面，一把撕开那阻挡在我面前的各种颜色的窗帘。
过了很久，我举着烟的胳膊被拽了一把，自燃成长长的烟灰掉在窗户上粉身碎骨。
“先睡觉吧！听说早上……干那事儿对身体好！”我依旧盯着对面的窗户，生怕我回首的时候错过痴守的景象。
“我……”
“你放心！”我烦躁的打断她，“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为了让她不再张嘴，我又补充道：“这点道德我还是有的！”说话间下意识的将手伸进口袋里，又觉得有些唐突，装作很镇定的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终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窗外的雪花渐渐变得稀少，而街对面，原先亮在窗户里的灯已经熄了大半，明亮的夜空里我能清楚的看见对面窗户玻璃上因我的愤怒燃化的积雪，正在缕缕下流。
我狠狠的敲打着窗台，焦躁不安的内心开始翻江倒海，“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杂碎！杂碎！”
我一遍一遍的暗骂着，街道对面的灯一盏一盏的熄灭着。
当只剩下一盏灯的时候，我快要哭出声来了，愤怒转为祈求：
“做爱给我看吧！”我听见自己内心可怜的呼唤。
在这种焦急的呼唤中，却唤来了酒精和长时间专注的疲倦一起，吵醒了我的睡意，眼帘变得沉重起来。一次次当额头触及冰凉的窗户又条件反射的抬起头时，那盏灯明亮如初，依旧隔着窗帘，里面仍旧充满诱惑。
……
而我，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或许，那翻云覆雨早已结束！亮着灯只不过是为了紧搂着谈心时能看清对方的眼睛而已。我自嘲的冷笑一声，接着，像打嗝一样憨笑起来，全然忘却了床上还有一双眼睛默默的盯着我。
正当我满含失望准备起身睡觉的时候，墙角里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又将我按倒在椅子里。
“白冰玉是捡来的！”
我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是安静的等待着他之后的内容。
“你终于肯听我的故事了，我真的很高兴。”
“其实，在夜店我没有怀疑你故事的真实性。”我补充道。
“白冰玉是捡来的，但也不算吧！可谁又说不是呢？”他言语平缓说。
从这一天起，我开始聆听他的故事，而且，无时不在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