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丁里昂
从坦桑尼亚回来已经2个多月了,诸事繁杂,极难静心回顾。却实有些思绪不时于脑中蹦出,又终有些许神思似已被留在了非洲大陆那片山林和草原中。
傍晚的阳光
洒入恩格洛恩格罗火山口
短短的二十三天,我在坦桑尼亚的日子,不敢说窥到了那片土地的皮毛,由斑及豹,必难致真致全。但往往一瞥之隙,天地大美,生灵百态,汹涌而出,痛击肺腑,瞬即而没,只留下你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类,手足无措,恐怕不及反问自己究竟是谁,来自何处,所去何方,只好心怀忡忡,等待下一个与天地自然的秘密,邂逅。
塞伦盖蒂大草原繁茂的高草之上突然跃起一只雌性黑斑羚
情绪之一抵触
我是大自然虔诚的门徒,自幼热爱且钻研着身边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各类和野生动物相关的书籍画册、著作论文还有影视作品更是如数家珍。非洲,曾几何时那么荒莽神秘的奇异大陆,早在短短百十年间彻底被欧美的科学家、作家、摄影家和导演们揭露的仰面朝天、毫发必现了,赵忠祥的配声,几乎是我童年除父母以外最熟悉的声音。
似乎早已和身上穿的衣服一般熟悉的非洲,对我还能有什么吸引力呢?我拖着疲惫的身心,跟随“极致探索”旅行机构匆匆走进首都机场候机楼,又沉重的从乞力马扎罗机场踏上了坦桑尼亚的土地。
一只饥肠辘辘的猎豹看似悠闲正焦急地等待夜幕的降临
惊艳之二酒店
在乞力马扎罗机场登上中巴,往第一个落脚的酒店一路驶去。拉开车窗,炽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远处的乞力马扎罗山若隐若现,努力分辨着云雾中的雪顶,一个激灵,酸疼的心脏好像突然被谁狠攥了一把,海明威?恍惚一瞬间是我还是哈里,那般痴痴盯着乞力马扎罗的雪,不在书页的字里行间,活生生的矗立眼前。虚幻还是真实?不等任何思绪蔓延,还好已被团员们充满惊喜的笑语和提问拉回了车里,开始讲解车窗外不断被甩向身后的大树和花草。
没过一会儿,我自己先激动起来,窗外开始出现大片的咖啡种植园。这些年来,逐渐迷上了咖啡,从抛弃速溶到了解不同物种甚至不同品种的咖啡豆。去年刚在海南兴隆的山上走进罗布斯塔种植园,现在竟又真的置身阿拉比卡的世界了。
徒步游猎中远眺
恩格洛恩格罗火山口酒店
阿拉比卡和罗布斯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植物学物种,罗布斯塔生长在低海拔地区,现在主要用于制作速溶咖啡;阿拉比亚只能在气候土壤均适宜的高海拔地区种植,是现在由日本发源正流行于全世界的高品质手磨手冲的原料首选。我国高海拔台面通常位于高纬度地区,气候土壤均不适合咖啡树生长,只在滇西高黎贡山的某些陡峭坡面上可以存活,而且要伴随着对原始森林的砍伐开荒。高黎贡地处横断山脉腹地,地壳运动活跃,山体结构并不稳定,毁林后的单一树种人造林不仅破坏了自然演替和生物多样性,还会加剧水土流失。
而我们正身处的阿鲁沙平原海拔平均在一千四百米以上,优良的土壤和气候,正适合大面积种植阿拉比卡。后来我禁不住诱惑购买了一些回国,冲出的咖啡口味纯正且独特,远出期望。这可能不仅仅得益于那片土地与环境,和当地人精心质朴的采摘与烘焙也是分不开的。我们入住的第一个酒店,也是一家咖啡种植园酒店。
循声觅踪,黑冠蕉鹃终于在镜头前
露出了神秘的面容
黑冠蕉鹃双翅飞羽上
具有迷人的连片红斑
外观得体,内在充实是此行所有酒店的共同特点。空间结构、布局转承与选材装潢,既不能大而无当又不能局促仓皇;选址和景观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却亮色凸显。这些酒店向我们展现出欧美建筑景观传承数百年的美学智慧,很多从殖民地时期流传至今的酒店或营地,仍让我叹为观止,不显任何慌率或陈旧。周到细致的服务,有礼有节,小费也融为文化的一部分,让人舒心愉悦。
阿鲁沙咖啡种植园酒店花园里夜间活动的坦桑尼亚刺猬
野生成年迷你刺猬
每一家酒店都与周边自然是相通的。在塞伦盖蒂等国家公园的酒店中,没有围墙,野生的斑马和长颈鹿很有可能白天就会踱到你的窗前,夜晚更是食肉动物的天下,狮子的低吼和斑鬣狗的诡秘笑声不时划破沉寂。房间里的游客当然是不会遇到任何危险的,门外随时都有手持长矛的马赛勇士和背挎AK47的警卫守候。
每家酒店的房前屋后,都是进行自然观察的胜地,在阿鲁沙城市边的咖啡种植园酒店中,我竟追踪到了极其罕见的黑冠蕉鹃,俊秀迷人的外表下,鸣声却像极叫驴一样单调粗暴。夜幕下的酒店花园则是另一个世界,各种夜行性动物的好戏开始轮番上演,现在风靡全球宠物市场的迷你刺猬,野生种群正是分布于东部非洲广袤的凉夜。
阿鲁沙咖啡种植园酒店里我最喜爱的一位服务员羞涩又灿烂的笑容
人类之三向导
非洲,曾经是《乞力马扎罗的雪》又是《动物世界》,而现在于我已远非海明威的笔墨或是赵忠祥的解说,哪怕机会只够遇到一头马赛人身旁骨瘦嶙峋的家牛,亲眼,我已真实的站在了非洲的土地上。
坦桑游猎最重要的就是当地游猎向导了。他们既是游猎大越野车的司机,带领同车的团员自由穿梭在地形复杂多变的稀树草原间搜寻目标,又会给团员介绍见到的野生动物。我先后跟了2个团,近距离接触到三位游猎向导,他们恰代表了三种类型。
阿鲁沙咖啡种植园酒店花园里
夜间活动的蚯蚓般的盲蛇
彼得的第一个媳妇刚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闺女,迫切想多赚点钱好娶第二个媳妇。中国姑娘是他的最爱。我告诉他中国姑娘是不会容忍当老二的,同时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怎么可以娶多个老婆呢。他得意地说他们民族是多妻制的,在娶妻这个问题上他的内心热切响应着血脉里文化的召唤。
听我说一个中国媳妇算上房子没个百十来万娶不过门以后,他顿时瞪大双眼、捂住下巴,夸张地表演出震惊和心伤。彼得每天都非常认真地搜寻尽可能多的大型野兽满足团员的要求,但可能因为他本身并不痴迷动物,所以讲解也不十分深入,对鸟类和其他小动物多是一知半解。但他善解人意、风趣幽默,一路上从他车内传出的欢声笑语总是最多的。
帐篷营地酒店房间门口的新鲜狮子脚印
丹尼尔是个王牌向导,一位热心的绅士。知识渊博,十分热爱这份工作,讲解极致耐心,似乎永远都不会停嘴一样。不仅会给大家详细介绍见到的动物,还把他肚子里全部和自然相关的故事一一说给团员们听。这得益于他曾经是一名小学老师,所以能够声情并茂。他的知识可能多数来源于科普作品,所以当我问到某些不常见的动物和环境之间可能存在的一些复杂隐晦的关系时,他往往就语焉不详了,不过这都不妨碍我们去爱丹尼尔。
贾斯汀(Augustine)是我接触的第一位向导,平时话不是很多,也似乎缺乏了一些非洲人的幽默。他是一位接受过西方高等教育的大学生,随着交流的深入,对自然生灵和哺育他的这片大地深沉执着的爱让我动容。虽然讲解的东西不多,但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他关注并给我们解说的很多东西,才是大自然深层次的真相,而且是其他向导甚至丹尼尔也不甚了解的。
同样我也是到后来才发现,旅途中我以一名专业生物研究者的视角发现并提出的几乎每一个问题,都能在贾斯汀那里得到彻底的解决,让我可以给团员们进行深入的解说,以至我习以为常,竟以为他们公司所有向导的专业程度都是如此了。
极其专业的游猎向导Augustine Louis和一头长颈鹿残骸
自然之四马赛
马塞族是东非大草原上的一支古老民族。他们投石圈地,他们茹毛饮血,他们一夫多妻十头牛换一个妻子,他们拒绝进入任何现代国家和制度。坦桑尼亚实行民族开放的政策,允许马赛人在国境内生活,同时把他们作为旅游的一大资源。
外来旅客往往惊叹他们的异域风情,沉迷他们的原始文化,甚至有中国游客把希望工程剩余的泛滥同情心转移到他们身上,给他们带去五彩的铅笔和糖果。但他们的眼里,几乎仍然只有他们的牛群。
马赛人极高但房屋极矮便于推倒迁徙
家牛对草地的破坏是致命的。不要以为远离现代工业文明,与野生动物比邻而居就是天人合一,就是生态友好型的乌托邦。在阿鲁沙附近的广袤草原上,我们看到马赛人过度放牧牛群已经造成了严重的草原退化和水土流失,原本平缓的大地,已经千沟万壑,伤痕累累。如不采取必要的措施,可怕的沙化很可能就会接踵而至了。
人类资源密集型社会想要的生活理想和模式,似乎都暗藏着对自然的毁灭式攫取。无论是马赛人无意识的不断扩壮自己的牛群和领土,还是欧美超市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鱼肉蛋蔬,似乎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原始蛮荒的“绿色有机”牛群可以在文化保护的庇佑下把丰美富足的草原变成不毛之地,工业化拖网式远洋巨轮也可以在超级城市的梦想中把遥远深邃的海洋变为死亡的深渊。
马赛人的武器是长矛和刀
人类即便有一天真能逃往银河系之外,宇宙浩淼,又有多少个绿色星球能让我们一个又一个去毁掉呢?我们的内蒙古大草原,早已飞沙万里,仿佛正向坦桑尼亚的未来招手;我们的大城市中城市小城市,早就物资横流,似乎正向伦敦纽约东京巴黎发起挑战。
诗意的栖居,不能停留在精神层面,否则在可预见的未来,于所有人来说,诗,恐怕只能在那无法找到的远方了。
马赛人的乐器基本就是牛角和一米左右的塑料管
生命之五椋鸟
丽椋鸟是坦桑尼亚最常见的鸟,就像北京的麻雀,但五色斑斓,着实让人惊艳。不过它们却是一种巢寄生的鸟类,就像我们的杜鹃鸟一样。北京的大杜鹃会把很多不同种类的鸟作为寄生的对象,但丽椋鸟基本只把蛋产在棕尾织布鸟的巢内,由棕尾织布鸟养大自己的孩子,等到孩子初具飞行能力的时候,丽椋鸟妈妈就把自己的孩子从“后妈”的家里唤出带走,留下悲伤的织布鸟妈妈。
一只丽椋鸟雌性衔来羽毛试图搭窝建巢但最终会无果放弃
一只棕尾织布鸟母亲站在它所筑造的巢边
丽椋鸟还有一个十分有趣的行为。不像杜鹃鸟是彻头彻尾的小偷强盗,它们在繁殖期之初,是有自己筑巢的欲望的。我们往往会看到丽椋鸟妈妈衔着一些羽毛草杆,飞到枝头,试图搭建自己的窝,但最后实在是没有筑巢的技能,只好无奈放弃,去寻找一只正在孵蛋的棕尾织布鸟,偷偷钻进她的窝生下自己的蛋。
左边是刚离巢的雏鸟在向右边的母亲索食,虽然雏鸟已基本可以自己觅食,但母亲会继续照顾它们一段时间
生命之六哨刺
哨刺是一种含羞草科灌木的名字。它向我们展现出大自然的无限神奇和魅力。
东非大草原的灌木往往十分稀疏,但哨刺的美味,是长颈鹿无法拒绝的。甚至冒着被狮子锁喉猎杀的风险,也要弯下高贵的头颈大快朵颐。一头馋嘴的长颈鹿很容易就能把一株哨刺彻底干掉,但哨刺有它们独特的小卫士,并为它们“筑造”了碉堡。
马赛长颈鹿无法抗拒哨刺的美味
哨刺的枝头,会长出很多中空的膨大圆球状瘤突。在漫长的演化历程中,一种举腹蚁被吸引过来在其中筑巢。一旦有长颈鹿来取食哨刺的枝叶,举腹蚁就会大举出击,猛咬长颈鹿相对柔软的嘴唇和舌头,长颈鹿很难长时间忍受被咬的剧痛,只好匆匆几口之后就换到下一株哨刺上了。举腹蚁用不遗余力的攻击,回报了给自己提供经济适用房的哨刺,哨刺也因此在残酷的大草原上顽强地繁盛着。
哨刺枝头长满了“哨子”
每只“哨子”里都住满了举腹蚁
生命之七邂逅
一只中小型犬大小的犬羚
警惕地注视着远处的风吹草动
夜晚活动的夜鹰
白天把自己完美地拟态成木桩或牛粪状
一只被惊醒的
具有橘黄色靓丽翼膜的
中型菊头蝠白天隐藏在一株灌木中
体长超过一米的罕见巨大的地犀鸟列队行进
罕见的银颊噪犀鸟
栖居在曼雅拉湖畔的密林中
我国宠物市场上流行的牡丹鹦鹉
正是来自东非
它们恩爱异常
几乎总是在亲嘴
所以欧美人管它们叫love bird
一只刚享受完汤姆逊瞪羚大餐的猎豹
缓缓地走过早已在旁边列队静候的秃鹫队伍
直至猎豹走到队尾
它们都假装淡定的纹丝不动
猎豹刚刚走过队尾
它们便群起扑向瞪羚残骸
一只秃鹳在和秃鹫争抢瞪羚的胃
肉垂秃鹫是坦桑最大最凶猛的秃鹫
它们终身一夫一妻
一只正在抢食的肉垂秃鹫
还不忘和远处等待的伴侣深情对望
死亡之吻
一只雌狮在舔舐猎杀的角马的嘴唇
内脏永远是食肉动物的最爱
享受完大餐的妈妈
带着孩子们去河边解渴
斑鬣狗喜欢在待产的食草动物群附近假寐
一旦嗅到生产的血气
马上过去把刚生出来的幼崽猎杀抢走
长颈鹿是最优雅、好奇和胆小的贵族
塞伦盖蒂由于禁止马赛人进入
很多地区保留着高草草原
在里面隐匿上演着各种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孤独的巨兽
每只黑犀牛都有可能变成
地球上最后一只黑犀牛
冬季从欧洲迁徙到塞伦盖蒂的西方白鹳
飞在正在迁徙的角马群上方
两种不同类型的迁徙让人痴迷
亲兄弟狮群的一位首领从午睡中醒来
正在惬意地散步
亲兄弟狮群的另一位首领
在同一时间正在忙着传播后代
交配中的狮子每十五分钟左右交配一次
可以持续一天
旅行之八回家
我们也许永远无法获知大自然的真相,却也永远无法失去探索真相的初心。旅行的终极价值,恐怕就是让久居一隅的我们,重拾对生命的热爱、面对未知提问的勇气,以及挖掘这世界残酷真相的胸怀。
塞伦盖蒂不是北京动物园。我们常能看到一车西方游客停在一群白天休憩的狮群旁边一看就是很久很久,而我们惊呼拍照离开之后,甚至无法在描述中重塑一头狮子的肖像。
一只雄狮拒绝和自己的狮群分享刚猎杀的斑马最可口的部分
坦桑尼亚不是中国贫困县。我们给他们带去公路和移动网络,带回项目收益和中非友好的同时,是否在意过他们的文化、信仰、社会秩序和精神救赎?当然这对我们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们到底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什么样的民族?我们自己的文化、信仰、社会秩序和精神救赎到底来自何处,所去何方?
一只蛇雕正在迎接非洲稀树大草原的朝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