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蝉鸣的夏天,走得果真很仓促,不动声色地,就悄悄逝去了。尤其是天晴的时候,秋天的身影,似乎还很遥远。
偶尔下起雨,我总是在想,或许真有一天,忽然就在雨水冲刷中,沉沉睡去,既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既看不到尘埃,也看不到星光。直到下一次醒来,周围的石头、树木,还有人和花草,全都摧城掠地的,被改变了原来的模样,所有的遗憾,是否会像燃烧的云彩那样,转瞬间,就无迹可寻了呢?
半个月前,去石步河水库。途经斑驳的乡村公路,反复出现在路两旁的芭茅丛,已然进入盛花期,白色的白,还有萧瑟的白,类似种种,它们搅缠在一起,在通往午后的慵懒时光里,它们竟倔强地牵动了我那么遥远的记忆。
尘埃悬浮,似有微雨,冷和痛,果真像极了一首被遗忘的童谣。当回忆张开羽翼,我唯有试着原谅自己,再次戳破了多年前那片铺满乌云的高天。凌乱的曾经,在一些空白的画板上,隐约呈现,我来不及躲闪,统统与他们撞了满怀——那些目光呆滞神、情暗淡的羊群;那些身穿破旧衣裤,行走暮色中的隐忍少年;那些大片大片枯死在烈日下,过分苍白的棉花田;那些因为饥饿和恐惧,被无奈和仇恨诅咒到生锈的门锁;那些于芭茅丛中拾荒捡柴的老人…….
清晰的记忆,顶着一张侧脸,一点点经过车窗,那么生硬,又那么疲惫地抽打着我的眼睑,远处或近处的芭茅花,一簇簇、一坨坨,像是被导演刻意排练的影像,既没有对白,也没有配乐,只是在用它过分倔强的晃动,讲述着一段段苍老的故事。
我终于笃定了自己的认知,那些白色的白,还有萧瑟的白,若不是蔓延起来的白色火焰,又是什么呢?
我承认,每一次看到芭茅花肆意翻飞时的画面,我的眼睛,根本关不住那些倔强的泪花,在根本哭不出来的特定气氛中,我唯有静静地闭上眼睛,对着蓝天、白云,还有山风和雨滴,无聊的齐齐发呆。
如果,没有遇见这些芭茅,我所抵达的前方,是西北吗?
西北,是我的故事——曾经只讲给倔强的自己听。
我的西北,住着一位老人,她是我的姥姥——曾经哺育我整个童年的老伙伴。
我和她的故事,从一盏灯开始。那是唯有在乡村,才可以把往事回忆得愈发生动的一段经历。
——无数个凌晨的灯火,就着那般温暖的沉默,有谁又会节外生枝地想到了离别。
离别,是什么?是以后的重逢吗?七岁那年,我似是问过一次。当我突然想起,没有姥姥陪伴的日子,还有别后再见时的画面,那时的我,果真毫无准备地嚎啕大哭起来。
思念,是一口井。
年少时,所有走过的山脉,在随后成长起来的这些年,它们始终都在慰问着我所有的行程。青春,还有苍老,也都按部就班地停留在被圈定的地方。而我童年时期的那盏灯,却早已越过了万水千山。
我长大了,有些老了。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
因为姥姥的“食言”,我始终没有办法,去原谅这世界上,所有暗含约定性质的陪伴。所以,每一年芭茅开花的时候,我总是无端地抱怨,是记忆打碎了本该属于我的那枚七彩碗,不是姥姥,也不是他们,跟任何人无关。
饥饿,是仇恨。
没有经历过被遗弃或被冷落的童年,又怎么能体会出一份爱的生动?我和姥姥,我们的故事,在一只碗里,被逼迫出眼泪。关于细节,若是遗憾,即是秘密,在她离开我的这十年间,我没有任何勇气,再去碰触所有言不由衷的约定和托付。
隔着这么深重的天穹,我也唯有像姥姥那样,对所有的苦难和困惑,守口如瓶。
我像她那样,借着丝丝凉凉的风雨,在内心深处,腾出一块小小的地方,埋下遗憾、埋下记忆,也埋下那个永世不可兑现的约定。
爱,是一段插叙。
这个故事,没有人读得懂。
斑驳,或是零散,就像一大把沙子,一颗颗、一帧帧,果真串不起来了。
我的西北,你在哪里?仅仅是为了埋葬一位老人吗?凭什么把思念撕扯得这样绵长?
——仅仅是因为,我且留在当下,回忆便在如此难堪的现世,与我相遇?是谁,让我突然间,感觉到失落、惶恐和忧心忡忡?
——为什么没有带我去那个遥远的地方,与那份美丽的思念互诉衷肠?
是你么?我的姥姥,用这样的一个十年,兑换一个承诺,可以么?你说过,等我长大了,即便那盏灯灭掉了,你的手中,仍然紧握着另一盏,时隔多年,是你遗忘了么?
大雨淋湿了森林,第二天,阳光又将满世界的水,蒸发成为雾气。而今,山野尽头,那些肆意翻飞的白色火焰,蔓延开去,居然把整个宇宙中的尘埃,熏成了浮动的眼泪。
十年,你到底给了我什么?仅仅一捧黄土么?
侧脸,被甩到车窗外,很远很远。那里,泥土最淳朴的气味,还有青苔在阳光下,绿油油的闪烁着亮光.......一个场景,连接着另一个场景,被合并成关于命运的电影,在没有解说和注解的片尾,又是谁把那个穿梭于芭茅丛中的老人,惨忍地排除于外?
一个少年,讲述着断层的往事,一些秘密,就势躲进了回忆的暖怀。
岁月,美好而又温暖的笑,在遇见一盏灯开始,注定被剪辑成为无殇的童话。
姥姥说:“你要是看不见我了,也要使劲的活”。
——在最美丽的山脉相遇,于最迷幻的梦里重逢,一个老人把最温暖的时光,送到了我的面前。
嗯!我要用力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