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长河初冻时,玉珂瑶佩响参差。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诗人是对世事极富敏感度的群体之一。这种敏感虽有理性的成分,但更多是以感性的眼光审视自然风物和世态人情。春秋代序,四季轮回,草木荣枯;荣辱穷达,生老病死,代际传承。这些原本是按照自身的规律变换着。可是,当它们进入诗人的眼中,就幻化成文字,经过诗家语的描述而具有了独特的意蕴。
《汴河阻冻》,作为一首七言绝句,从内容上看简单地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即一、二句构成一个语义群,三、四句组成一个语义群。从诗歌内在的逻辑关系看,前两句是是对客观的风物进行描写。只不过其关注点不是局限在某一个狭小的范围,而是投放到“千里”。视域的宏阔给人一种寥廓之感;而“初冻”层面交到了时间,即初冬时节。简单的七个字把时间和空间有机对接,再用典型的意象“长河”做背景,不自觉地让人产生一种置身大自然而自失之感。交待了描写的背景之后,紧接着以借喻的修辞手法描写出水冰相击而作玉响的美妙之声。从写作的视角看,该句既有视觉的所见,也有听觉的所闻。视听结合,让景物突显层次感。时值寒冬,万物沉寂,径流不息的长河浩浩汤汤的奔流本可睹见,但是由于天寒地冻河面被冰冻覆盖。这样,原本流动的河水还能够带来的动感也不见踪迹。目无所及,只能调动其他的感官,以展现生命的存在。当然,这种在选取喻体来描写景物时,不是简单地停留在相似度的层面,而是精心挑选,在相似度的基础上更强调一种审美性。“玉珂瑶佩”乃世间美玉,而玉作为一种富有灵性之物,美好在更被赋予丰富的情感寄托。两种美玉相及,轻重疾俆,高低参差,清脆悠扬,给人一种美的享受。很显然,第二句不是正面描写景物,而是借修辞间接展开,而且所写之景是明朗的,给人带来审美愉悦的。
时空交叠,又聚焦美景,似乎显示诗歌是写美景抒欢情的。可是,仔细品味诗歌的后两句,才发现诗人的本意不是止于对美景的描摹和自我在欣赏美景时的陶醉,而是宕开一笔。从写作的方式看,后两句由景入情到理的不断延伸,而且把诗歌真正的用意蕴涵其间。“浮生”,即人生,相较于茫茫宇宙,人生只是渺小的存在。这种渺小,不仅仅是空间的渺小,还有时间的短暂。诚如苏子所言:“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因为短暂与渺小,当置身自然之中时,人是很难掌控自我的命运。也许正是这样,世间才有了更多的悲怆与凄婉。诗人笔下的“浮生”既是自己,也是天下苍生。确定了诗歌书写的特定意象之后,继之用“冰底水”做喻体进行形象地描写。从存在形式看,浮生与冰底水没有外观上的相似性;但从内在的意蕴审视,两者存在很大的契合度:从存在形式看,人从呱呱坠地,经过一路向西的奔波后,从哪里来有回到了哪里。整个过程没有片刻的停留,这与河水永无止息的流动是何其相似。孔夫子面对滔滔江水发出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喟,不仅仅是慨叹江水,更多是感怀人生的短暂。有了喻体的支撑,第四句进行具体的描绘。从汉语句子构成的关系看,三、四两句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其中,浮生是叙述的对象,后面的内容对其进行具体的描绘。自垂髫到黄发,从懵懂少年到垂垂老矣,“浮生”从感觉上似乎没有剧烈的阵痛,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不论你愿意与否,一刻都没有停止。生命的轮回,是一种自然的规律,任何人为的加持都无法改变。作为生命的存在需要做的,就是坦然地面对,珍惜属于自己的点点滴滴。对敏感的诗人而言,他分明是意识到这些,而且也主体性地面对。当然,诗人在书写自我的感悟的同时,更附加上一种普世性的警醒价值。这种价值通过后两句充分地表达出来:人们应该珍惜时间、珍惜青春,不要让时光白白流去——人生在世,虚虚浮浮,就像河水结冰,冰层底下的水照样往东流;人生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事实上,青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
言有尽而意无穷,这是中国诗歌特有的韵味。简单的二十八个字,没有佶屈聱牙的语言,直白的文字阐发的道理可以说是“人人心中有”,可是真正付诸笔端成为经典的同理异文者甚多,只是杜牧选取的视角而表现出不一样的意蕴。品读文字,浅近中蕴涵哲理;而多种艺术技法——比喻的修辞手法、乐景衬悲情的表现手法等——的使用让诗歌外溢出独特的意蕴,思想也随之变得丰赡起来。诗无达诂,陈说的是读诗、解诗而呈现出的多元性。“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品读杜牧的这首诗,除了从生命短逝、珍惜时光的角度阐释,诗歌中有没有暗含着普通的生命存在,因为渺小而不为人知、不为人识,大多是“孤独以终老”,黯然卸下人生的帷幕呢?“冰底水”,由于坚冰的覆盖,世人难见其形,难懂其意,纵使有济世之才,也只能湮没在滚滚红尘之中。对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诗人而言,自认为可以兼济天下,可是身逢乱世,施展宏图大志的愿望只能深埋于心中。郁结于胸的苦闷与失落“何以开释”,唯有诗文——不平则鸣。诗歌传递的情感之所以给人以这样的感觉,“人不知”可以从一个侧面进行解释。
浮生若梦,慨叹的是人生的虚无;譬如朝露,书写的是生命的短暂。生命的本体,撇开外在的附加,裸露在阳光之下是都是平等的存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生老病死是生命的本然,没有谁可以有力回天。从物理性的角度审视,生命有时间的短长;但从最终的结局看,都得赤裸裸地回归大地。至于能不能换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完全取决于自己对生命过程的耕耘。无法人为延长生命的长度,可以有意经营生命的宽度与高度。“时兮时兮不再来”,昨天已经成为过往,今天才是真实;明天若何?充满太多的未知。这也许就是信手拈来的如梦如幻的唐诗通过借景抒情,以景喻情,情中寓理所要表达的意义所在吧!
(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 陈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