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连队卸下药品和书报后,他们又继续向指定牧点出发了。
嘎尔迪把后座上的一包东西递给蒋薇薇,蒋薇薇打开一看,都是她平时爱吃的各种小零食,她欣喜地拆开了一包麦丽素。
"伸过手来。"她命令道。
嘎尔迪把手伸过来。蒋薇薇往他手心里倒出几粒。两人含着麦丽素,车里有了一股甜蜜蜜的巧克力气息。
蒋薇薇转过头来,眼里含着谢意,温柔地冲他笑了一下。
“你别笑!"嘎尔迪严肃地说。
蒋薇薇一楞。
“嗯,嗯,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嘎尔迪喃喃地说着,脸红了。
蒋薇薇看着前方,没有说话,心里柔柔的。
“这段路又平又直,我带你体验一把赛车的感觉吧!"嘎尔迪说着,脚下一踩油门,吉普车箭一般飞驰起来。
“啊……慢点,慢点,你开飞机呢?我晕……"蒋薇薇捂着眼尖叫。嘎尔迪让车速慢了下来,蒋薇薇从指缝里看看公路上抖动的淡蓝色空气,又看看一旁嘴角憋着坏笑的嘎尔迪,白了他一眼,身子松驰地靠在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蒋薇薇又说:“你这是牛车呀?"
“好,抓稳啊!"嘎尔迪故技重演,车子似乎要离地飞起来,但是相当平稳。蒋薇薇这次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欣喜地瞪大眼睛,望着变了形的外部世界,与嘎尔迪一起体验着一种超速而刺激的感觉……
车子飞翔了几次后,嘎尔迪告诉蒋薇薇山那边有一块神石,他想带她去看看,蒋薇薇欣然同意。
翻过一座山丘,远远地就看见一块孤零零的赭红色巨石,十分突兀地立在平坦的草原上,像一个远古时期失落的锈迹斑斑的大元宝,又像是行驶在茫茫绿海上的一艘巨轮。
嘎尔迪把车开进了草原,披荆斩棘地接近那块巨石。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
嘎尔迪找了一根棍子,在前面一边打草一边踩草,带着蒋薇薇在齐腰的草丛里踩出了一条路,他们过了一个宽沟,又上了一道坡梁,终于来到巨石下面,俩人仰头望着这座耸入云霄的巨石。
“这是块天外飞来的陨石,当地人把它视为神灵。”嘎尔迪说
“这石不会是女娲补天剩下来的石头吧,太神奇了!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真是太渺小了! ”蒋薇薇感慨。
近里看,这山一草不长,全身铁锈,在阳光下显出赭红色。山是一块整石,上宽下窄,四壁陡峭,山的一侧缝隙中,有一条先人凿出来的上山的石梯。
嘎尔迪说:“离任务点不远了,我们倒是有时间。”蒋薇薇一摆头:“那我们上去看看!”
嘎尔迪捡了两块圆溜溜的石子儿装进裤兜儿里,跟着蒋薇薇,两个人沿着陡峭的石梯向上爬去。
蒋薇薇望着石梯上面露出的一线天,一边往上爬,一边背诵着被她篡改了的MKS的名句:“在探险中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
山顶像一个赤色的大足球场,这里依然寸草不生,场地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坑,有的坑里还积着昨天的雨水,四周边缘向下皆是峭壁。山顶中央有一个多年来人们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垒起来的敖包。
“这是一个祭祀上天的圣地!我们每一个上来的草原人都会用这种方式对上天表示感恩和敬畏。”嘎尔迪从兜儿里掏出那两块石子儿,让蒋薇薇挑了一块。
“来,跟着我做。”嘎尔迪把自己手里的那块石子儿添加到敖包周围的一圈石头上,两手合十,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蒋薇薇早已感到了这里的神圣,她跟着他一起围着敖包走了三圈,表达了对苍天和大自然的敬意。
“真没想到,能与你一起敬天!"嘎尔迪看着蒋薇薇,笑着,一脸阳光。蒋薇薇嫣然一笑。
他们并肩站在山顶上,极目远眺,四周围的草原汇集在山下,像一幅360度的全景画。远处的草原上散落着一些蒙古包,有一片一片露着红房顶的村落,嘎尔迪说那是牧民定居点,他们要去其中的一个。再远处是一片海一样的湖泊,湖面反射着太阳粼粼的紫色光芒,湖泊的远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低矮的黛青色山丘。天空像一把透明的伞罩在圆圆的大地上……
“我有些晕眩,想到亿万年前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大海。”蒋薇薇说。
“你可以把下面想像成一片花海,红色的大丽花,黄色的油菜花,紫色的丁香花……”嘎尔迪提示她。
“哈哈,我脑子里出现一片红到天边的罂粟花!”
山顶的一些石头上刻着古老的岩画,嘎尔迪带着蒋薇薇辨认:飞马,云纹,天狗,鸟羽,圣树与太阳……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在诺亚方舟上!”蒋薇薇说:“假如这山下都是大洪水,而且越涨越高,世界末日到了,妈呀,不敢想了……”
“你说世界上就剩下我们两人在这个方舟上,我们该怎么办?”嘎尔迪黑眼珠一转,问蒋薇薇。
“你说呢?”蒋薇薇仰头看他。
“那我就向你求婚行不行?”嘎尔迪咬着嘴唇说。
“如果没有其他选择的话,为了人类的繁衍,好像也得从了啊?!”蒋薇薇假装皱起眉头,边说边跳窜窜地往石梯蹦去,举手招呼着嘎尔迪:“该去赶路了!”
"等等,我先下!”嘎尔迪想抢在她前面,但蒋薇薇已经侧着身子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下去了。
嘎尔迪不断地叮嘱她“慢点,小心,抓稳”,但就在离地面不远的时候,嘎尔迪眼看着她一个趔趄摔落在下面的草地上。
蒋薇薇爬了起来,倔强地一瘸一拐继续往前走。嘎尔迪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单腿跪在地上检查她的腿和脚。脚踝上有一片划痕,渗出一些小小的血印,开始肿了起来。
蒋薇薇低头看着他弯曲的后背,忽然笑出了声:男人单腿点地都是求婚,他这是干什么?
“请你严肃点,听我命令:现在你已经是伤员,就你这残腿,走到车那里恐怕太阳得落山,为赶时间,现在请你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走!”嘎尔迪神情严肃。
“我能走!”蒋薇薇大声说。
话音未落,她的双脚已经离地,身子挂在了嘎尔迪的肩上。嘎尔迪不容分说扛起来就走。蒋薇薇在他背后倒栽着脑袋,攥着小拳头捶他的腰: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干什么?”
“还敢耍脾气不?”
“不了。”
“还敢逞强不?”
“不了。”
“听话不?”
“听话。”
嘎尔迪一倒手,蒋薇薇被正了过来。
太阳已经越过头顶。枯黄的篙草被嘎尔迪一脚一脚地踩倒,一缕一缕地落在身后。蒋薇薇隔着头发把脸贴在了嘎尔迪的背上,感到他背上的肌肉随着他的走动而轻轻扭动,他的手臂有力地控制着她的两条腿,想掉下去都难。爬在他的背上,闻着他身上的气息,蒋薇薇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见到晏院长夫妇后,他们为蒋薇薇检查了伤势:"没关系,一点外伤,养两天就好了,这么年轻,想骨折也不容易呢!”晏院长跟两人开玩笑。嘎尔迪找了个冰袋捆在蒋薇薇的脚踝上。吃过午饭,他们便从牧点出发往回返了。
嘎尔迪决定走另一条大路,虽然远点,但是不颠簸,蒋薇薇可以少受点罪。
午后,阳光灿烂。正是打草时节, 沿途可以看到平坦的草原上竖起一排一排的草垛,有的地方拖拉机拉着打草机、搂草机正在突突作业。
“看,现在都用拖拉机拉马什和马旧日了!”坐在后排的晏院长感慨地说。
“马什就是打草机,马旧日是搂草机,我们蒙语。”嘎尔迪给疑惑的蒋薇薇解释。
“我们那个年代还是用马拉的,有的地方打草还靠人抡钐刀。”晏院长想起了在草原上的日子:“打草虽然累,却最让年轻人开心,那是姑娘小伙子们谈情说爱的好时节。一到这个季节,嘎查里的年轻人集合起来,就跟着达尔嘎(领头人)开赴打草点,男的驾马垛草,女的坐马什控制切刀,嘴里哼着草原情歌,干活一点也不觉得累呀!休息的时候或者夜幕降临后,草点上的一个个草垛子就成了相会的敖包,哈哈哈……是不是嘎尔迪?”
“怎么不是?”没等嘎尔迪说话,晏院长老伴开口了:“我们的关系不就是打草时确立的吗?”
在嘎尔迪和蒋薇薇的高声喊好和请求声中,晏院长老伴介绍了他们的爱情。
晏院长老伴李文海是四清运动时候从北京下来的知识分子,比晏院长小三岁。那时晏院长已在此工作了几年,在一次打草作业中,两个生产组会合了,李文海迷上了小晏。小晏调到一个苏木医院后,文海也追了去,不久两人就结婚了。
老太太虽然时不时地拍着老头说“不要在年轻人面前瞎咧咧”,脸上却露着幸福娇羞的笑容。蒋薇薇看到老头儿老太太的两只手始终握在一起。
车子从公路上下来,驶上一条歪歪扭扭的土道。牛车拉着晾好的干草走在路边,牧民们跟在车后。
“这是给牲畜们过冬准备的。”晏院长说:“天气一天天凉了下来,牧区的早晚和阴天的日子已经需要棉服御寒了。草原上成片成片的五彩花儿也是一天一个样,会依次谢落下去。再下一次雨,恐怕这草就都黄了。”
蒋薇薇向窗外望去,远远地又看见了那座突兀升起在草原上的赭红色的平顶山,再看看旁边手握方向盘,专注地望着前方的嘎尔迪,她的心忽然变得水一样温柔,里面驻进了一艘有人驾驶的诺亚方舟……
“前面又是一个牧点。”嘎尔迪告诉晏院长。
“贡格尔家的蒙古包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搭在前面,不知今年还在不在?”晏院长说。
车子转过一个山包,就看见背风的山坡上有一个白色蒙古包。包顶冒出袅袅青烟,包外停着一辆旧摩托车。一只黑白花斑犬卧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看见从车上下来人便立起身子狂吠起来。从蒙古包里钻出一个黑小伙儿,蒙古袍下摆的一角掖在宽宽的腰带上。他站在门口,歔着眼,看着走上坡来的人。
“哈尔巴拉,哈尔巴拉,是你吗?”晏副院长激动地喊着。
小伙子点点头,眼睛里露出迷惑。晏院长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都这么大了?我走的时候你才这么高。”晏院长用手比划到她的膝盖,她的眼里闪动着泪花。她开始用已经不太流利的蒙语与小伙子交谈,小伙子肯定是想起什么来了,嘿嘿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表情腼腆,一只手不断地挠着后脑勺。他给院长指着坡下水泡边上的一群或立或卧的花斑牛。
蒋薇薇问嘎尔迪:“他们在说啥?”
“大概说,他住的蒙古包过两天就要拆了,牧季已过,他们要回定居点,因为冬天很快就要来啦!那群牛是他家的。”嘎尔迪翻译。
晏院长与哈尔巴拉告别后,从坡上下来回到车上。
“哈尔巴拉是我接生的孩子,我在这一带接生了好几个孩子。我曾住在哈尔巴拉家,看着他长到三岁多,跟我可亲啦。”晏院长从后车窗看着站在蒙古包前的哈尔巴拉,爱怜地说:“小时候长得就好看,现在更帅了,真像只小黑虎,他的名字就是黑虎的意思。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他,过两天回来时,一定去看看他的妈妈贡格尔,我的老姐姐。”
回到团里,白团长、政委宴请晏院长夫妇,张队长、蒋薇薇作陪。晏院长向白团长提到在青城“与英模们一起坐在台上的成文”,她听说那个坚强的小姑娘己经来到白团长手下,她一直记挂着她。于是,成文被请来了,与晏院长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饭后,晏院长一手搂着一个姑娘,嘴上说着鼓励她们的话,眼圈却是红红的。两个姑娘因喝了点酒,面似桃花,笑靥盈盈。她俩紧紧地依偎着晏院长,像是依偎着久别重逢的妈妈。
那天,让金哲干事高兴的是,他终于听到了蒋薇薇答应领舞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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