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躯体症状:一到学校门口就肚子疼
小哲,男,15岁,初二,他的妈妈在电话中告诉我:近半年来,小哲经常肚子疼,隔三差五就请求父母带其去医院检查。只是普通的肠炎,吃药、输水却完全没用。
让人奇怪的一点是,每次在家休息期间小哲的肚子都好好的,可一到校门口,肠胃就开始筋挛。父母甚至一度怀疑儿子是不是装的,但看着小哲豆大的汗珠哗哗的从额头上流下,他们又迅速打消念头,继续求医。
一切似乎都挺好
半个月前,小哲干脆拒绝返校,请假在家。父母焦虑万分,最后还是一位医生提醒可能是心理问题。于是,她通过班主任找到了我。
在约定时间,小哲出现在学校心理咨询室里,他个子中等,穿着朴素,有些弓背,皮肤白皙、面容稚嫩。看到我时他略显局促,没有说话,当我主动和他交谈时,他声音很小,用几个字简单回应后就抿着嘴低头。
我从小哲零星的话语中组织着他的个人信息:住校生活还算适应、有一两个好朋友,问到是否有学习压力,他很肯定的回答:没有。对于肚子疼的问题,他也很迷茫,更不清楚肚子疼和心理有什么关系。
一切似乎都挺好。
自我暴露:为了逃避责罚,我成功的让自己发烧了
咨询进行到这儿似乎被卡住了。考虑到小哲的肚子疼和学校这个环境存在着非常明显的关联,根据经验,我几乎确定他的“肚子疼”有一大部分是心因性的,而且一定有什么和学校相关的事情让小哲焦虑着,只是他还不愿意和我说,更有可能,他自己也还没有意识到。
为了迅速建立咨访关系,也为了推进咨询、帮助他更轻松地理解生理和心理之间的关系,我决定使用“自我暴露”的技术,和他分享了一段我自己多年前的真实经历:
小学四年级时,新班主任非常严厉,对犯错误的学生严惩不贷。有一天,我从家出发晚了不少,迟到是必然的。当我独自走在路上时,脑海里一次次浮现出班主任凶神恶煞的眼神,害怕,却也不敢转身回家。
我的脚步开始越来越慢、头开始有一点点闷。接下来的二十几分钟时间里,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头上,我发现自己的头似乎越来沉重、脚步也越来越无力……后来,我去了离学校不远的姥姥家。
下一幕的记忆是:我盖着被子躺在姥姥家的热炕头上,头上放着热毛巾。妈妈来了,我听到姥姥责怪的声音:“你们是怎么照顾孩子的啊?都发烧成这样了还让她自己去上学!”我当时惊呆了:什么?我竟然真的发烧了?烧的还不轻?
若干年后,我才明白,那时的我太害怕面对班主任的责备,产生了强烈的焦虑情绪,又不知道如何应对。于是,我的内心深处也就是潜意识渴望生病,如果发烧了,我就可以避免班主任的责罚。
生理和心理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他们看似独立,但实际上互相影响、互相配合。
为了配合我躲避责罚的强烈愿望,我的身体真的发烧了。
老师,我的情况好像和你差不多耶!
在我说话时,小哲非常专注,神情也开始放松下来。在我的故事结束时,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老师,我的情况好像和你差不多耶!”。
我询问:“看来,你想到了一些事情,对吗?”他点头,然后开始和我分享藏在心里许久的事情。
小哲是独生子,从小内向,小学阶段学习一直是班里的中等水平,父母没有指责,但不满意。
他很深刻的记忆是:每次家庭聚会时爸妈都会在亲戚面前夸奖家族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你这性格多好啊,外向的人将来能适应社会。”然后带着些许无奈说:“我们家小哲就太内向了,不爱说话,我总担心他以后上了社会受委屈。我和他爸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把成绩赶上去,将来也能有个一技之长。”
每次,小哲都会更深的低下头,父母说的是对的,自己确实太普通,没有一样可以“拿的出手”的。
似乎只有学习很好,才能在父母、亲戚面前抬得起头,但事实是,他的学习虽然不差,却也不够好。
面对父母的“期待”,他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学习压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增加……
我像一个学习机器,如果考不好,就该下18层地狱
小哲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我问他此时的感受是什么?他说“不知道”。
几分钟的沉默后,他说:“很绝望。父母的心中似乎总是住着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而我,怎么努力也达不到他们的标准。我甚至感到悲哀,或许父母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爱我,我就像是一个学习机器,被生出来的任务就是学习,然后从一个考场被贩卖到另一个考场,如果考不好,就该下18层地狱……”
我说:“所以,和老师小时候的经历一样,肚子疼对你来说也是一种表达焦虑、逃避更大焦虑的方式,对吗?”他点头。
最初我还担心咨询的节奏会不会太快,给小哲带来认知压力,但他的回应表明他已经意识到了肚子疼和他的焦虑是紧密相关的。
主动选择:继续逃避or直面焦虑、接纳焦虑?
考虑到小哲现在停学在家,下次咨询不太方便,我决定把咨询再推进一步。
我说:“这种应对方式确实能暂时逃避焦虑,但它或许并不是长久之计,我猜你停学在家期间心里也不一定踏实。”,他使劲儿点头:“对,在家其实也焦虑,因为停学时间越长,落下的功课也就越多。”
我提醒他:“当你不了解你的肚子疼是在表达焦虑时,只能被动的被牵着走。现在,当你认识它时,也就有了主动选择的自由,选择要继续逃避还是直面焦虑。当你下次肚子疼时,可以尝试深呼吸,不要怕它,而是像勇士一样观察它,看看当时脑海里冒出了什么消极的念头?试着去理解自己,你会发现,其实它并不能拿你怎么样。”
在我说话时,小哲很严肃的思考着什么,和刚开始的稚嫩、无力相比,有一股力量感浮现在脸上。临走时,他说:“老师,你说的对,我决定这几天在家调整一下状态,下周一开始正常返校。” 他说的很肯定,我却有一丝疑虑,毕竟才第一次咨询,虽然他有很多的思考和感悟,但积压了那么久的情绪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调适。
果然,周一一大早,小哲爸爸给我打电话,小哲已经到了学校宿舍,但是肚子忽然又开始剧烈的疼痛,要求爸爸带他回家。听的出来,小哲真的很难受,我在电话中引导他做了放松训练,症状有了明显减轻。
问他接下来的安排,小哲说“不知道”,我安慰他:“没关系的,接下来不论你是选择留校还是回家,我都支持你。面对自己的恐惧不容易,你只是还没准备好,可以多给自己一些时间。”
四五天后,我在校园里遇到了小哲。他淡淡的笑着,告诉我周一电话交谈后他很纠结,但纠结过后,他选择留在学校继续上课。而当他做出决定不再居家逃避、而是带着疼痛的感觉去上课时,肚子疼竟然就减轻了,现在只有每天早上起床时会有轻微的疼痛,可以忍受。
情绪好转,肚子疼的症状也随之消失了
小哲的进展比我预期的要快很多,我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但我知道工作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又进行了几次咨询,我们一起探索他的情绪ABC模式,发现他存在很多不合理信念,包括“一次考砸就代表我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父母永远不会理解我的感受”,而他的核心信念“我不行”、“我不值得被爱”也像“筛子”一样无时无刻地影响着他看问题的角度。
我们一点点去寻找证据、与不合理信念辩驳、探讨接下来可以做些什么让他感觉更轻松。我们也邀请小哲的父母加入到咨询中来,和小哲坐在一起开诚布公的分享对彼此的感受、约定更高效的沟通方式、重新制定学习目标,逐渐修通被学习成绩破坏的亲子关系。
在这个过程中,小哲的父母很是感慨: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很开明的父母,从来不会打骂、训斥孩子,有时也会激励孩子。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不合理的期待反而成为了孩子不能承受的负担。
他们虽然在语言上表示相信孩子,但实际上并不相信,反倒一直在质疑孩子的独立生存能力,企图用自己的力量推着孩子往前跑,但这种“拔苗助长”、盯着成绩看的方式却让孩子对学习产生了恐惧心理,甚至无法感受到父母对他的爱。
随着咨询的进展,小哲的笑容开始明朗,他开始确信:在父母心中,我比成绩更重要!我不需要为了他们的期待给自己施加压力,我只需要为自己学习就好。
肚子疼的症状也随着小哲的情绪好转自然而然的消失。
咨询结束后,因为担任着他所在班级的心理健康教学工作,我还是可以在每周的课堂上见到他。没有额外的交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学习成绩怎么样了,但是看着他时常展露的平和、愉快的笑容,我觉得,这就足够了。
两点感悟:
感悟1:
小哲的经历在学生群体中绝非个例,父母的“期待”非但没有成为他的动力,反而成为压力,为什么会这样呢?“罗森塔尔效应”明明向我们展示了权威的期待会对人产生强大的影响,当你对一些人赋予了强烈的期待时,这些人就会朝着你希望的方向发展。
我认为,是父母的“期待”出了问题。孩子的心是通透的,当父母在内心相信“你是优秀的”、“你能行”时,即使什么话都不说,孩子也能获得这种积极期待的力量。而当孩子只有耳朵里听到很多积极期待的话语,内心接收到的信号却是“你不好”、“你不行”时,他会缺少安全感,变得焦虑和无助。
感悟2: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发现,仅仅通过谈话治疗,就可以治愈人的心灵,而谈话治疗的核心,就是把潜意识意识化。
在小哲的案例中,肚子疼是焦虑情绪的躯体化表达方式。我引导他扩大觉知范围,意识到他的潜意识如何通过肚子疼的症状来表达焦虑、逃避焦虑,当他能够理解自己的躯体症状和情绪压力之间的关系时,他就有机会在意识层面看清自己的焦虑、探索缓解压力的方法。
父母在家庭教育中也可以尝试引导孩子与自己的内心建立联接,帮助他们理解自己、以积极的心态调整负面情绪、主动寻找解决问题的方式。
注:为遵守心理咨询的保密性原则,文章中涉及到的来访者基本信息及故事情节均经过处理,切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