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朋友介绍,我得到了一份做家教的工作。
教授一个十岁小女孩并不难,只是她情况特殊,性格古怪,听说逼走过不少家庭教师。
“没关系的,我会害你吗?只是一个小女孩,想想吧,轻轻松松就可以解决你的财政危机了。”朋友热情地劝说着我,“再说……那种情况,不是很值得同情吗?”
夜色沉沉,一个人走在夏家居住的小区里,灯昏黄破旧,风从无人的路畔吹到后背,竟使人越发不安起来。我加重脚步,心里暗暗抱怨这家人住的偏僻。
终于走到居民楼下,却听到角落里有“咕噜咕噜”的杂音,我吃了一惊,上前望去,只是一只野猫。
它似乎不惧人,只傲慢地卷着尾巴,身体前倾,亮晶晶的眼埋在暗红色的猫盆里,悠然享用着自己的晚餐。
“嘿!”我忍不住冲它搭话,却只得到这猫不屑的一瞥,“啊,奇怪的野猫。”
看看时间,将要七点了,我整整衣服,脸上挂起礼貌的微笑,挺胸上楼。
敲开门,一位贤淑的少妇轻轻打开门,她端庄的笑容,温和的话语,均使我难以生出恶感,反而多余的紧张不安消散不少。
“接下来我的女儿就麻烦您了,林老师。”夏太太将热腾腾的清茶放在我身前的桌上,她的肌肤白皙,大而有神的眼含着真挚的请求。
飘散而上的热气,到熏的人脸颊渐红,我情不自禁地点头,严肃有力,“放心吧,我一定尽心教导那孩子。”
话至此,一时相顾无语。但夏太太很快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静默。
“说起来,您应该知道孩子的情况吧……”夏太太忧郁地撩起耳畔的长发,又似乎不忍赤裸裸地谈论那事,她起身走向厨房,想要避开我,“要吃水果吗?”
我十分理解她,因此并未拒绝。
“一提那事,我就难受……”不一会儿,夏太太便出来了,她走路是很沉的样子,每一步似乎都用尽气力,“请您尽量多体谅……”
“啪嗒啪嗒。”
我抬头,想安慰她几句,却蓦地一惊,只见一个女孩正阴沉沉地站在夏太太身后,而她毫无察觉。
女孩狠狠地,似乎用尽全身戾气,用力推了她一把。
“小心!”我忍不住惊呼。可是已经迟了,夏太太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水果连同玻璃盘摔落,满目狼藉。
那孩子推倒夏太太还不满足,继续趴在她身上抓挠着她的脸颊。
“住手!”我终于惊醒过来,几步上前,用力将发疯的小女孩从女人身边拖走。
“啊!”女孩凄厉地尖叫着,拼命踢着腿,不住挣扎,手肘重重击打在我的胸膛上。
我忍不住说了脏话。
“够了!林老师,够了,她是我女儿。”夏太太痛哭着阻止我。
女孩渐渐停止挣扎,只是垂着头,嘴中喃喃自语,仔细辨别,净是些诅咒骂人的话语。
我不禁厌恶地放开她。
女孩获得自由后,猛地转身后退了几步,然后抬起头,怨毒地看着我。她戴着个口罩,大得可以盖住整张脸,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到斑驳的丑陋疤痕。
但最令我毛骨悚然的却是那双眼睛,那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眼睛,怨恨,恶毒,嘲讽,那是怪物!
“去死吧!”她小声呢喃了一句,突然转身逃走。
这时我才转身将狼狈的夏太太扶起来。
她伏在沙发上尽情地哭了很久,仿佛是要把全部委屈发泄出来,我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不住重复着几句干巴巴的台词。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们本该多幸福啊!一切都毁了,都毁了!我恨不得去死。”她哭喊着。
这时,我想起了朋友的介绍∶两年前,夏家发生火灾,夏家父母和三岁的小女儿均在外躲过一劫,年仅十岁的夏玲却因为和母亲吵架赌气呆在家中,被烧伤致毁容。从此夏玲便休学了,性格越发古怪起来。但以我来看,她的心灵应说扭曲了才对。
夏太太还在哭诉,“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其实夏玲以前是个好孩子,她特别喜欢猫,特别喜欢喂养流浪猫呢。”
“这不是您的错。”我终于忍不住说,“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夏太太将脸埋在臂弯中,看不清表情。
“我还是先走吧。” 我起身欲告辞,忽然瞥到地上斑斑的血迹,还有一个小巧的拖鞋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谁受伤了一目了然。
“夏太太,您的女儿受伤了。”
夏太太神情恍惚,对我的话听而不闻,我不禁叹了口气,找来干净的毛巾,连同那只被主人遗忘的拖鞋,顺着血迹找到夏玲房间,轻轻放在她的门前。
做完这一切,我好容易唤醒这个濒临崩溃的女人,再次向她告辞。
“抱歉了,林老师,今天……太失礼了,很高兴你能来……希望你下次再见。”夏太太语无伦次地说着。
说实话,我从心底长舒了口气,竭力郑重道别后,我匆匆离开了这个荒诞的家庭。
“啊,痛。”我躺在沙发上,按着隐隐作痛的胸膛,“真倒霉啊。”
越想越懊恼,我忍不住给朋友打了电话,“糟透了,小女孩恨透了我,我看这工作要泡汤。”
“哈哈,放心好了。只要你还愿意做,他们一定会求着把钱捧给你的。没办法,摊上那样的女儿。”
“可是那个夏玲,好像真的有问题。”我又有些犹豫。
“这样吧,以后教学时,夏杰会在场,小女孩还是很听爸爸话的。你可想清楚了,这家工资真的给的很高。”
“那,好吧。最后一次。”
挂掉电话,我又是后悔又是高兴,在繁杂的思绪里折腾了许久才勉强睡着。
几天后,再次来到夏家,我心情颇为复杂地敲开门,这次开门的是一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他看到我,仅仅冷淡地点点头。
“哈,您好。”我僵硬地点头示意回礼。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客厅里的景象出乎意料的和谐。夏玲一反常态地坐在桌前,虽是一身暮气沉沉的长衣长袖,戴着诡异的大口罩,但她竟在认真地读书。
夏太太满面笑容地在厨房忙进忙出,看到我,欣喜地喊到,“林老师来了啊,快坐。”
我手足无措地点点头,恍恍惚惚地坐到夏玲身旁。
“早上好,林老师。”天呐,竟是夏玲冲我问好。
虽然她态度一如往常的冷漠,我依旧受宠若惊,近乎谦卑地连声回答,“好,早上好。”
教学意外的顺利,夏玲甚至主动向我问了些许问题。
其间,夏太太还向我介绍了小女儿夏安,夏安天真无邪,白嫩娇憨,对比她阴沉的姐姐,到是格外惹人怜爱。
至少熟悉后,我总忍不住常给这个孩子带些小礼物。
这日,我又按时来到夏家,夏安脆生生地叫着老师,我便将精心挑选的粉色气球送给她。
“啪。”突然夏玲狠狠地打了夏安一巴掌,她的声音又尖又利,“为什么不说谢谢?”
“夏玲!”她的举动令我瞠目结舌,看着夏安红肿的小脸,我心中不由得再次升起深深的厌恶之情。
夏玲毫不退让地盯着我,眼神阴森而寒冷。
“夏玲!”我想说些什么。
但她突然推开我,又一把推到自己的妹妹,仿若发疯一般。对着那个可悲的气球狠狠踩着,口中凄厉地叫喊,诅咒。
这是第一次,夏玲在夏杰还在时,彻底失控。
情况异常糟糕,我既懊悔,又气恼,逃也似得离开夏家,并下定决心,等月底工资结算就辞职。
这次离开夏家后,我忍不住再次来到那个角落,暗红色猫盆放在并不显眼的地方,因牛奶干涸印出奇异的图案。
大约一周后,夏太太又给我打来电话,“抱歉,林老师。我们给夏玲请了心理医生,现在她变得开朗了许多,心态也完全转变了,她主动提出想要学习呢,您可以明天继续过来授课吗?”
“是吗。”我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敷衍道,“那真是太好了,恭喜您……”
挂掉电话,我不由得头疼,又要去夏家了啊。
第二日,我慢吞吞地来到夏家,站在楼下,步伐不由得再次减缓,门前的景致竟格外有吸引力,连一向平凡的花木也使人驻足不前。
突然想起那只猫,我不禁左顾右盼起来,终未找到它悠然自得的身影。再一看,连那个猫盆也不见了。
夏家门前,夏太太面容憔悴但情绪高昂的打开门。
“这么久了,小玲终于变回来了。她还是好孩子呢。”她神采奕奕地冲我笑道,“小玲说她再也不会在意什么外貌了。她还说,医生说了,褪下皮囊,每个人其实都一样。”
“是吗。”我有点不太相信,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那我们就开始上课吧。”
“好。”夏太太甜蜜地笑着,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露出了幸福的笑,她轻盈地前进,带着我穿过客厅,来到一个房间前,她轻言细语,仿若在唱着奇异的歌曲,“抱歉林老师,这孩子说今天想在房间上课。”
“嗯。”我附和着点点头,轻轻推开门。
没有人可以预料到这一幕,没有人可以想象这一幕!
这是我人生中见过的最可怖,可悲,可怜的画面,我的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而我的耳边,一个女人凄厉地哀嚎着,绵延不断,快要震碎我的心灵。
我站着,但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颤动,我还可以看到,但已无法动作,无法言语。
我木然地看着∶
夏玲终于摘下了那个巨大的口罩,露出丑陋到极致的面孔,灿烂地,奇异地,痛快地笑着,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小妹妹的脸皮,她轻言细语,仿若在唱着奇异的歌曲∶
“老师,你看,人褪下皮囊后,真的都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