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木桶

【1】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条生活在山上的小龙。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连他都不记得具体时间时开始就生活在这里了。只记得母亲似乎暴躁又不失温柔的关怀。

“照顾好你自己,不许下山!还有不要相信人类。”

其实就算母亲没有那样强调,小龙也是不会下山的。毕竟山上有花有草,还有嫩到一啃就汁水满流的野果。这不就是最好的龙生吗。更何况,小龙还是个路痴。多走几步路就会连家都找不到的那种大路痴。

尝试几次之后,小龙只好每天挠挠自己,翻翻身。眺望一下山下似乎又多出几条路,多出几缕烟丝飘荡在烟囱上。再小小声感慨一下,身上的青苔都茂密得可以拿来织假发了。虽然小龙并不知道有了假发能拿来干什么。或许可以当做冬天的备用燃料?

随着山下的草地绿了又枯,小花颤颤巍巍从枝头冒出新芽。小龙开始觉得很寂寞,很寂寞。每次山下的勇者带着锋利的宝剑大声说要来讨伐他时,他就扇扇翅膀,漫不经心地拿爪爪在石壁上刻字。x年x月,又打败一个勇者,但是不开心。然后打个响鼻吹吹爪缝里的石灰,继续感慨自己寂寞的龙生。

【2】

按照童话故事的发展,如果不出所料,小龙的龙生或许就会和他的很多前辈一样。守着自己的山头,然后等着揍不知道哪里来试图讨伐自己的勇者打发时间,直到某一天老死或者被杀死。

直到那一天,山下的神秘商人为了抄近路颤颤巍巍翻越选择了小龙所在的山头。还没等小龙张开他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奶牙试图嚎一嗓子,商人们就吓得屁滚尿流,只留下一个闪闪发亮的木桶逃跑了。

小龙试探性飞过去拿爪爪拍拍木桶。褐黄的木桶抖了一下,没有碎,也没有什么暗器从中迸射。只有银箍在日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

它好漂亮喔,小龙傻呆呆地看着木桶。连口水流出来了都不知道。

【3】

日复一日,小龙习惯上了对木桶诉说一切。风是很轻柔的,吹在小龙新打磨过闪得出奇的鳞甲上,窸窣作响。小龙照例还是在小声自言自语。

“我想点一只火鸟给你看。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印象里妈妈说我的火焰很漂亮。不过,我怕我的火焰太热会烧到你……!”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试图拿爪爪比划给木桶看。没想到长且锋利的指甲碰到一木桶,就害得它咕噜咕噜滚下山去。吓得小龙忘记自己会飞的事实,也咕噜咕噜跟着滚下去了。

一龙一桶在草坡上再会,小龙带着满脑袋草屑避开木桶打喷嚏。

“幸好你没有事!”

虽然木桶还是没有回应,小龙依然很开心。尽管那天他花了几乎一整天的功夫寻找回家的路。

晚上小龙仔仔细细给他的木桶盖好被子,试图把自己硕大的脑袋塞进木桶里讲话。他小小声开口。“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然后准备转过身面朝洞口守夜,好保护他的木桶。

木桶似乎有反应,抖了抖。但是还没等到小龙揉揉眼睛再仔细看一看的时候,木桶又没有动静了。

【4】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往日的勇者也成为史书里陈旧的一行。只有山上的那条龙在人类的口口相传里愈发强大。他多了浑身带火的盔甲,快到一甩就能封喉的长尾,贪婪而狡诈的双眼。和盘桓在它肚皮之下越来越诱人的宝藏。

【5】

人们抱着能夺取恶龙宝藏的野心而来,他们请来了最为强大的术士禁锢住龙。在龙精心收拾的洞里大肆翻找。

“什么都没有!”他们失望地叫喊,年纪小些的搜寻无果之后甚至还踢了一脚放在洞最深处的木桶。

“……只有这个,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破木桶!”

本来无甚反应的龙突然开始挣扎,金丝编成的咒语狠狠钻入它的皮肉之下。它开始疯狂地哀嚎,试图以曾经最锐利的尖牙撕扯开铁锁。人类只以为它是受不了这份被囚禁的屈辱。没人会想到它是为了一个孤零零的,在人们眼中毫无价值的旧木桶。

除了一个人。

【6】

年迈的术士蹙起他长到几乎垂在地上的白色眉毛,摩挲着油腻法袍上长长的胡须。一双浑浊到昏黄的眼睛咕噜打转,他张开满口黄牙,不紧不慢地开口。

“那个木桶可是个好东西。”

没等人们提出疑问,术士便颤颤巍巍走过去,用他干枯的手指以颇有韵律感的节奏敲打木桶边缘。一时间人们安静下来的,连龙也停止了挣扎。随着他的敲打结束,木桶还是木桶。老术士却忽然露出颇为诡异的笑容,面露茫然的人们瞬间被震荡为齑粉。只留下木桶,术士,和那只仍被束缚的龙。

木桶变成了一个长得颇为俊秀的金发少年。他有着一双和银箍一样耀眼夺目的银色双瞳。

“三百年了,从旧都的巫女封印您之后,我便费了千辛万苦。火龙的血液,能彻底解封印。”

他好漂亮喔。龙皱皱有些发痒的鼻子,虽然抬不起爪子挠挠,心中却是难得的宁静。

这就是木桶。我的,我曾经的木桶。只是变成人类之后,估计不会让我拍他了吧?

“现在……只剩最后一步了。我的王。”

老术士拭去唇边鲜血,恭恭敬敬地奉上自己珍藏百年的宝剑,只有眼眸里隐隐透出昔日随着国王征战四方的热情。

“请您用这条火龙的鲜血,祭祀您将重归永恒的王座。”

少年面无表情地拿过剑,狠狠劈了上去。

【7】

他劈向了困住龙的枷锁,全然不顾身后老术士的哀嚎。

“喂,龙。反正我又得变成木桶了。你就不准备亲亲我……?”他扔掉那柄在术士眼中堪称物价之宝的利剑,有点嫌弃地张开双臂。

“别哭啊你。别人看起来我肯定像是在欺负你。喂。”少年伸手拍拍龙粗糙的脑袋,唇角是纯粹温柔的笑容。

“以前都是你在拍我,这次总算轮到我了。”

【8】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龙还是龙,木桶还是木桶。老术士惦记着满目疮痍的国都匆匆离开山。他们安安静静地守着彼此,木桶一边嫌弃着龙的絮叨,一边蹦蹦跳跳地指手画脚。

龙整理着术士留下的旧书,闻到书籍的霉味差点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这就是一切的结局了。

【9】

少年面无表情地拿过剑,狠狠劈了上去。

刻着符文的剑身一闪银光,倒影着他俊秀的面庞,瞬间鲜血淋漓。他劈向了龙那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有大颗的泪珠混着鲜血从龙的颊边流下。

一切都结束了,这样才是童话的标准结局,我的小王子。

王子战胜恶龙,夺回他的王国。人们传唱着幸福的歌谣,以鲜花和美酒赞颂国王的荣姿和威严。

这才是一切应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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