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得更早些。刚立冬,人们便裹上了厚厚的棉袄,穿上了棉鞋。屋外寒风呼啸,尤其是乡间早晨,白霜下的田野,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雪,更显寒冷。
每到这时,父亲运来红砖,沿着火房墙壁砌起一个方形火坑,装上挂水壶的铁升降杆,一个简单的火坑就这样完成了,火坑一直要沿用至来年三月才拆除。父亲利用闲暇时间准备了整个冬天的木柴,他把砍回来的树晾干后,劈成小段,整齐地堆放在柴火间。每年十月初,父亲忙完地里农活后,便扛着锄头,挖回一个个树蔸(这种树蔸最耐烧,火力也大,但挖起来很费劲,有时挖一个就需耗时半日),待到天冷时烤火。
自从有了火坑,整个冬天便很少上灶做饭了。母亲常用多用锅在火坑里蒸熟米饭,柴火蒸出来的米饭松软香甜,粒粒晶莹剔透,即便在没有什么菜的情况下,也能美美地吃上一碗。她再用小铁锅在火坑里炖上一锅菜,猪肉炖白菜萝卜是我们吃得最多的菜,竟是百吃不厌,直到如今,仍很怀念。一家人围坐火边,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股暖流在心中顿时涌起。那时,虽没现在孩子这般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但那份幸福是简单和纯粹的,无需任何雕饰的自然流露。
受冬天寒冷气候的影响,多数人对它是望而畏之。于我而言,冬天给我更多是温暖。喜欢坐在火堆旁看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把我们的脸蛋烤得通红;喜欢木柴噼噼啪啪燃烧时发出的声响;喜欢木柴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喜欢三五个亲朋好友围坐火堆,沏茶闲聊,欢声笑语充盈整个房间……如今每每忆起,那时冬天所有的美好与温馨似乎与这火坑都有关联。
寂静的冬夜,我和妹妹依火而坐,做着作业。母亲则静坐一旁,织着毛衣。火苗闪烁,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倒映在墙上的影子跳跃着,火光把房间照得通亮,壶里的水在沸腾,牛奶般的蒸汽弥漫火房,那盏闪着黄光的灯泡淹没在蒸汽中,显现出一派祥和温馨的气象。在火光的映衬下,母亲的脸透出丝丝红韵,那双温和的眼睛闪烁着慈祥的光芒。临睡前,我和妹妹一边烤火,一边缠着母亲给我们讲故事,最爱听她讲神话故事,还有鬼故事,也许是那时鬼故事听多的缘故,以致有很长一段时间晩上都不敢独自在家,也不敢独自行走夜路,怕黑暗的地方。尽管如此,我依然对那些离奇古怪的故事充满好奇和无穷想象。往后岁月里,当我置身黑暗时,只要想到那燃烧的红色火焰,那片光亮,就不会再害怕,它驱散了我心里所有的阴霾,它就像冬天和煦的阳光,时刻温暖照亮着我前进的方向。
冬天里,对于孩子们来说,最盼望的事情莫过于翌日清晨睁开双眼,惊喜地发现窗外大地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的雪。我们在雪地里恣意地奔跑嬉闹、堆雪人、打雪仗,玩得筋疲力尽才回家。到家时方知鞋子灌满了雪,鞋𧙕早已湿透。母亲从未为此责骂我,而是默默地端来一盆热水,唤我到火房泡脚,随后在水盆边轻轻摆放一双干净的棉鞋。
冬至过后,年关将至,为了让我们过个开心热闹年,父母亲开始准备年货。用麦芽手工熬制各式的糖,虽然工艺流程复杂繁琐,却仍是他们每年从不变更的事情。我和妹妹便守坐火坑边,盼着能快点吃上新熬出的糖。水蒸汽笼罩的房子里,父母亲忙前忙后的身影,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们开心地吃着刚熬出的糖,那个场景,就像一幅画铺展在我的心房里,在每个孤寂落寞的夜晚,给那阴暗的心房装点出一片温馨绚丽的色彩。
大年初二,我们一家人都会到外公家拜年,这是每年都不变的习惯,直到两年前外公去世为止。每次到外公家,他总是坐在火房里烤火,火烧得很旺,外公眼睛不太好,却能听出我们每个人的声音。知道亲人们到来,他高兴得眯起眼睛、张着掉光牙的嘴乐呵呵地笑着。所有亲人围聚火堆边,陪外公聊天。一年中,那几天应该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了。
随着农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不再用木柴烤火了,取而代之的是木炭、电炉、暖气。尽管原始的取暖方式烟尘多,不太卫生,不知为何我还是更爱坐在火坑边,时而用火钳拨弄一下红红的火炭,时而不断往上面加柴,看着木柴越烧越旺,火苗越窜越高。我喜欢放几个红薯在柴火上烤,烤出的味道尤为香甜,那种味道是现在城里人用烤炉烤出来的无法比拟的。我喜欢看着火坑屋梁上挂着的腊肉,由鲜亮经过熏烤逐渐变成金黄,闻到散发出的阵阵腊香味,便意味着年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大年三十那天,父亲把柴房里最大的木蔸运来,待到晚上守年时烧。据说,这天火烧得越大,来年就越红火,运气也越旺。
如今,每年我都会回乡下过年,还会用木柴烧火。木炭、电炉烤火对我来说,似乎缺少点什么。对于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用惯了暖气的人,特别是现在的孩子,他们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感觉,也无法知道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我们心中的位置。也许从我们这一代开始,它将成为永久的记忆,而那束火焰始终在我心中燃烧着,让我不再惧怕寒冷、黑暗与孤单,时时给我温暖、光明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