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初安

闲来无事，打算整理下书桌，桌面上堆了厚厚的一沓书，我随手拿起一本翻阅，突然一个信封掉落下来，我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有些惶恐，又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有些惊喜。

我走到靠窗的位置，轻轻拆开了那封信，信封一角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消了印记，看得出，年代有些久远了，但在从窗外投射进的缕缕阳光的照耀下，每一个字仿佛都闪着光。

这是一封情书，只有短短的几行，甚至没有落款，可是我一看字迹就能辨出。

记忆在六月的午后翻涌而入。

01.

我和石头从小一起长大，因为两家关系好，所以也总能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每次我们都早早地吃完饭，悄悄溜进那片属于我们的小天地。

那是一片荒废的田野，旁边有一棵结满果实的枣树，还有我们铺好的长布，我们坐在上面捡那些掉落的枣子，有时候石头会爬上去摇那颗树，看着哗啦啦往下掉的枣子，我在树下咯咯地笑，然后一一捡起来。

抬头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石头的身上，那一幕深深嵌进了我的记忆里，以至于很多年后，我还是能够在人群中一眼辨认出他来。

我们一起上完小学六年，每天放学的时候，石头会收拾好书包，在教室门口等我。我拉着他的衣角，屁颠屁颠跟在他的身后。

拍小学毕业照的那天，石头拉着老师给我们单独拍了好多张照片，老师说：“你们不是住一起在吗，什么时候都可以一起拍啊？”石头侧身看着我，笑着说：“留个纪念嘛，以后和现在就不一样了。”

后来我才知道，石头那天为什么要拍那么多照片，以及他说的“以后和现在不一样了”是什么意思。如果可以的话，当时的我，多希望时光停留在我们拍照的那一刻。

暑假的一天，我歪着脑袋，往嘴里塞了一个枣子，鼓着脸问石头：“我们会一起上初中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他揉了揉我圆鼓鼓的脸，回答说：“会的，会一直一起的，只是……”

可能是那天风太大了，吹散了他欲言又止，可能是我只顾着咽下那颗枣子，顾不上他情绪的变化。

直到几天后，我推开家门，想去找石头玩，发现家门口塞了满满一袋枣子，还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毕业那天站在教学楼下的我们，底部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我走了，再见。”

我收起照片，拔腿就跑，袋子里的枣子洒落了一地，来不及捡起，我到石头家的时候，他家的门已经锁上了，我拼命敲门，希望有人能出来告诉我“这一切是假的，他并没有离开。”

我坐在门口等了好久，眼泪哭干了，每一次敲击都是和记忆的一次碰撞。

那天直到傍晚，妈妈来找我，我都没等到石头，而妈妈也没有告诉我石头到底去了哪里。

回到家的时候，门口的枣子依旧洒落在地上，在月光的映照下竟也格外刺眼，我蹲下身，捡起一个，用衣服擦拭了下，一口塞进嘴里，又吐了出来。

以前的枣子都是甜的，只有那天的是苦的。

小孩子的记忆好像一阵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我偶尔还是会追着问爸妈“石头还会不会回来？”或者“石头什么时候回来？”

爸妈有时候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带过，有时候甚至不搭理我。

后来，谁都没再提过。

02.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平淡的初中生活，说平淡，是因为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平凡和孤独了。

不再有人等我放学，陪我做作业，带我摘那又大又甜的枣子了；也不再有人让我跟在身后，说要做保护我的骑士了。

初二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男生，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摇摇同桌的胳膊，兴致勃勃地和她说“你看，新转来的同学像不像一个明星？”

她揉揉睡醒惺忪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满脸疑惑地问我“像哪个明星？”

我搜索记忆里所有明星的印记，一瞬间也想不起来到底像谁，我又问了周围的一圈人，她们都说看不出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自己记忆出现了错乱，索性也就不纠结了。

周末回到家，整理书桌，一张照片从书缝中掉出来，我才意识到，原来新转来的同学不是像哪个明星，而是像我认识的那个石头。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久到我都快忘了他的模样，可是记忆却一次次提醒我，他曾经真切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那天，我看着照片，突然很难过，石头，这世界上这么多人像你，却都不是你。

到了初三，我一门心思准备中考，我想，我一定要实现我们小时候的愿望，去最好的高中，石头，他也一定会遵守诺言的。

可是后来，我生了一场病，好几门考试发挥失常，没能如愿去到最好的高中，只去了一所普通的高中，在那里，我没能见到石头。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是因为我没有遵守诺言，考上最好的高中，才让我和石头失去了重逢的机会。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石头也没有遵守诺言，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出现在中考考场上，他放弃了考试，身边人都不知道原因。

关于他的所有，我都是从旁人口出得知，据说他学了门手艺后，就出去找工作了。

我一直觉得这座城市很小，可是我和他却再也没见过。

我想，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03.

和他的意外重逢，是在我上大学时，有一天中午忙得没时间吃饭，索性点了份外卖，那是我入学后第一次点外卖，下楼拿外卖时还战战兢兢，不知道应该跟外卖小哥说些什么。

可是，当我伸手接过快递的那瞬间，抬头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些曾在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的开场白都变成了空白。

他没有抬头，有些拘谨地说了句“对不起，来晚了”。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他说的是这份姗姗来迟的外卖，还是我苦苦等他的这些年。

他扭头准备走，我颤抖着声音，叫住他，试探性地叫了句“石头？”

他没有回答我，甚至都没有回头，迅速跑开了，但他怔住的那几秒还是让我确信，他就是石头。

我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面对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去了解他。

那天那份外卖，我一个人吃得很难受。

知道他还在这座城市，一切好像都有了转机，过去的很多事，好像都可以找到答案了。

后来，我经常点外卖，可是再也没有吃到过从石头手上递来的外卖，我问那些外卖小哥们，认不认识石头，他们都摇摇头，然后就赶着去送下一份外卖。

终于有一天，我问出来了，原来那天石头只是替一个朋友送外卖，而他则是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后来，我顺势问到了他的地址。

我没有立马去见他，只是在他工作的地方徘徊过几次。好几次，我见到他工作时，有说有笑，觉得他应该过得很好，可是又好像没那么好。

后来，是他主动来学校找我的，来的时候，他带了一袋枣子，我像以前一样，拿出一颗，放进嘴里尝了尝，好像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可我没有说出来，只是冷漠地摇摇头“其实，我早就不爱吃枣子了。”

他略带着急地说“是从老家的树上摘的”，我怎么会尝不出来，只是枣子的味道没变，而眼前的人却早就变了。

那次之后，他总爱给我送些吃的过来，最多的还是又大又甜的枣子，他总说是老家的亲戚给他寄来的，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搬走时，那边就没有什么亲戚了。

但是，我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好，好像是为了让他弥补我最苦最难熬的那几年。

后来，有一次，他带来的枣子，好几个都坏掉了，而且不甜，我随口抱怨了几句，他把枣子一股脑全部倒进碗里，把坏掉的全部摘出来，然后用小刀小心翼翼把每一颗完好的枣子划下一小部分，尝一尝甜不甜，甜的放一边，不甜的放一边。

最后，我吃到的每一颗枣子都是甜的，我笑着说真甜，他摸摸我的头说，生活也是这样，苦的熬过了，以后就都是甜了。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我没有计较他的过去，他也没有过问我的未来。

但在细水长流中，我才终于知道，我出现在他的过去里，他也参与了我的未来。

04.

小时候，他搬走是因为父母亲闹离婚，母亲走了，父亲带着他离开了老家，而在他没搬走几年，父亲在一次工地事故中去世了，也就是中考那时候，所以他缺席了考试。

父亲离世后，给他的打击很大，他消沉了一段时间，想起和我的约定，决定回老家，只是那时候，他知不道，其实我也没有遵守约定。

后来他得知我所在的高中地址，就在附近上了个技术学校，学了简单的技术，就开始工作了。

他一直在默默关注我，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

再后来，我去了异地上大学，他也跟着我的步伐，换了城市，换了工作。

那天帮朋友送外卖，也是因为他看学校地址，是我学校，想着看能不能遇见我。

但是他也没想到，那个人恰巧就是我。

他说，那天我叫住他的时候，他特别想回头，想抱住我，说一句“好想你啊”，可是他胆怯得不敢回头。

我去他工作的地方徘徊的时候，第一次他就看到了我，然后他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好让我放心，可是后来，他终于忍不住了，终于勇敢地迈出了面对我的第一步。

原来，这些年一直是我缺失了他的生活，而他一直紧跟着我的步伐。

我们在一起之后，过得很开心，好像又找回了小时候的那种快乐，为了离我更近点，也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他换了份更好的工作，而且越做越好。

后来，再后来......

你问我故事的后来是什么？

我听见开门的声音，跑去开门，靠着门，故作神秘地说“我刚刚发现我以前还收到过一封情书，居然是小学生写的，你想知道是谁吗？”

他假装思考，撇撇嘴说“不想知道”，然后换好鞋，就去厨房做饭了，扭头问了句“今晚吃鱼，好不好？”

我知道，他现在肯定在心里偷笑呢。

我望着他在食堂忙碌的背影，心里默默说着，石头先生，很高兴遇见你，兜兜转转，我们总算没错过，也没辜负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