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木如琴一样,南小溪也喜欢桂花,但是她和木如琴也不一样,小溪对自然万物的喜欢似乎更加包容和豁达,她从来不给自己限定个人喜好的条条框框,只要是美好的让人身心愉悦的,她都会由衷地喜欢并且发自内心地赞美,因此,她可以喜欢大小不等、颜色不一的各种鲜花而不会近乎偏执地喜欢某一个种类。来到新疆后,她非常明确自己肩负的重担,但是,她对这个世界的赞美似乎一刻也不会停下来。看到一只小奶猫或者小狗崽,不管那一刻她怎么忙,她都会停下脚步躬下身子,伸手去摸一摸,然后由衷地说:“真的好可爱啊!”然后继续赶路、继续各种忙。
对于南小溪来说,来到新疆后的生活,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要比原来在江洲的放大N倍。在江洲,她可以喜欢细细碎碎的桂花,可以喜欢三两棵农家院落里的梨花,还可以喜欢公园里成垄的郁金香,但是到了新疆,鲜花的量词忽然变得不能以“株”、“棵”或者“朵”来计算。比如她开车出去赶个“巴扎”,买点生活用品,一脚油门下去可能就是几百公里。一路上,忽然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原鲜花就闯入她的视野。今天是尼勒克的草原小红花、下一回就会是焉耆一大片望不到边的向日葵,再下一回就是霍城没有尽头的薰衣草。每次看到这么一大片一大片动人心魄的花海,南小溪总是情不自禁地停下车,在花海前来几个专业的“大跳”,再转上几个大圈,那一刻,她就把车里的音乐放到最大音量,把这些花海当成了舞台,让自己尽情地跳上一曲,然后美美地喘上几口气,上了车踩下油门继续赶路,每一次都一边赶路一边笑自己:我这是疯子吗?幸亏新疆太大,没几个人看见。只是可惜啊,没人给我拍照,对,下一回,带上老土,一定让老土给我把这些大花田拍下来!
然而,每次南小溪匆匆回到工厂后,所有一切大花田也好、大花海也好、大舞台也罢,立马通通抛到脑后去了。她的所有注意力瞬间集中到眼前那一望无际的棉花田里的棉花和工厂流水线的建设中去。那一刻,棉花马上就要吐絮了,眼看着就要采棉。老天开眼,让南小溪到南疆种棉花的第一年便让她的棉田长势喜人,可是,也正是因为那一年风调雨顺,南疆的棉花要大丰收,所以家家工厂都要用到大量的采棉工,一场时间和资源的“大仗”在硬生生地等待着南小溪。
到了南疆进入棉花这个行业的小溪很快就知道了为何全中国百分之80的棉花会产自新疆,而单单A城450万亩棉田将产生162亿元的产值,扣除每亩1500元的成本,小溪能算出来今年的“疯狂棉花”大概能为A城地区地区贡献将近一百亿元收益。多年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为了鼓励农民开垦荒地,开出了免税、低息贷款等诸多优惠条件,因此,把几千上万亩荒地改造为良田成为最流行、也是利润最丰厚的种田方式。小溪算了算,以这一年的棉价计算,只要承包面积在300亩以上的,基本都可以拿到百万元的年收入。
然而,天底下的财富从来不是俯首拾得的。今天南小溪来不及多看一眼成片的草原红花,被庄之鸿一个电话催得她立马驱车赶回来商量如何招收采棉工的事情。进了工厂办公室,庄之鸿见南小溪跑得满头大汗,有点心疼,顺手递给她一条汗巾,小溪一看,是维吾尔族小伙子常用的那种系在腰间的汗巾,绣花很漂亮,但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这汗巾上细致的针脚。她听到庄之鸿分析给她的和提供的信息是:往年虽然也有采棉工短缺的情况,但都没有今年情况严重。时间一到,庄之鸿总能通过维吾尔族朋友们招到采棉工人。但是今年棉花丰收,市场上的棉价必然会节节攀高,本来就短缺的采棉工会立刻借此契机高抬人工费,因此情况不容乐观。而据说这一年,一些劳务输出大省都更倾向于本地解决用工,因此,新疆今年采棉高峰一定会出现罕见的“用工荒”。庄之鸿对南小溪很严肃地说:“我有好朋友在新疆农六师。他透露给我的信息是:农六师今年一共种植了65万亩棉花,需要采棉工4.3万人,目前他们的用工缺口是1.6万人。还有博州、奎屯、乌苏等地也不同程度的面临采棉工紧缺的问题。现在,政府部门正与甘肃、陕西等地协商,迅速调集采棉工,做好秋收工作。但我们不能被动地光等政府帮助,得自立更生,自己主动想办法。”
小溪忧心忡忡地问:“有什么好办法吗?”
庄之鸿很严肃地说:“棉花这东西,吐絮时候等不得,只要下场小雨,棉花就会泡烂在地里,到时候可就一分钱都不值了。再说采棉和收购棉花几乎是同时进行的,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棉花要采摘三到五批,每10天左右采摘一次,而我们如果不早点招收稳定的采棉工人,安排好他们的生活和生产,到时候如果采了第一批棉花,第二批不替我们干了,那咱们的棉花真的要烂在田里了!”
听着听着,南小溪急得满屋子打转转。庄之鸿说:“你再转我也要晕了。你不要太着急,我已经各方打听了,现在有两个办法招人。一个是我有朋友在吐鲁番,前几年帮我招了不少采棉工,今年应该还可以。另一个是万一吐鲁番的工人不理想,我们得到别的地方想办法。”小溪紧张地问:“万一吐鲁番不行,那个别的地方是哪里呀?”庄之鸿说:“若羌或者喀什。”庄之鸿看着满脸困惑的南小溪,说:“这样吧,反正你也没有去过吐鲁番,你在厂里也团团转干着急,不如明天你跟我一起到吐鲁番去吧,那些工人我们得自己一个一个看过,工资高点没关系,需要干活一个顶俩的,你过去一起帮着看人。只是这一路向东到吐鲁番,路上风景虽好,但是路有点难走,坐车会辛苦。”小溪赶紧说:“那没事那没事,这么长时间下来,我自己不也是常常几百公里几百公里开出去吗?到了新疆我早已经知道中国地大呀!”说得两个人都笑了,庄之鸿看着南小溪放松了许多,就嘱咐她明天需要准备的各种路上用的东西,然后起身告辞,出门之前拍了拍南小溪的肩膀,说:“这小身板儿行吗?”小溪笑了:“小弟,姐姐也算是走过江湖的人哦!”庄之鸿笑了笑,不经意地轻声说了一句:“姐,走了哦!”小溪一听那一声“姐”,楞在门口半天没回过神来。
回到寝室,安妮见小溪收拾东西,就问:“南姨,干嘛呢?”小溪说:“哦,正想跟你说,明天你好好看家,我跟庄总去一趟吐鲁番,去招采棉工。”“吐鲁番!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的那个吐鲁番?我也要去,南姨,我也要去!”小溪说:“又不是去玩,你凑啥热闹啊!”小溪不知道,对于安妮来说,这个吐鲁番太有感召力了。安妮对小溪说:小时候在法国大姨家里,如果哪天晚上害怕一个人睡觉哭闹,不知道为什么,疼爱她的大姨从不会给她唱催眠曲,而总会给她哼一首叫《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的新疆歌曲。大姨说,这首歌是她年轻时在江洲上初中时每天早上学校早自习前高音喇叭里会放的。后来安妮想:大姨给安妮哼这首歌曲,大概也是为了解自己的一番思乡之愁吧。安妮总问大姨去没去过吐鲁番,大姨说没有,但很想去。今天一听南小溪要去吐鲁番,安妮死活也要跟着去,因为她太想看看大姨歌声中的吐鲁番,那挂满串串葡萄的葡萄架是怎么样的,阿娜尔汗长了一副怎样的容貌。南小溪不忍心破坏安妮这么美好的向往,只好答应带安妮一起去,安妮开心得抱住南小溪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抓起电话立马打给庄之鸿,兴奋地说:“老土老土,明天吐鲁番我也去,南姨已经答应了!”还没等老土说一句话,安妮已经挂上电话,像只快乐的小夜莺一边哼着《吐鲁番的葡萄熟了》,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那一夜,小溪想:这姑娘晚上会不会梦见吐鲁番的葡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