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得二

人生真的很累,累到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骗自己闭上眼睛后看到的世界里天才是蓝的,树才是绿。

8岁也有很多烦恼。被女生欺负,不被大人信任,并要试着改变这个世界,改变别人的想法。

16岁爱上女友的男朋友,转醒过来,发现只是一场梦。背负无尽的愧疚,没处说的愧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把盆栽植物养得奄奄一息。总是劳心想做更多,为家里分担些,却总不能够,一大家子问题都没办法解决,帮不上忙,只能做旁观者,家里爸妈平和算是万幸了。柔弱的肩膀只够刚刚抗住自己,植物开不了花被告知是因为照顾得太多。第一次跟男生牵手,像别的年轻姑娘那样爱上一个男生,故事却曲折些,还留下一个可能要回忆一辈子的痛。

30岁结了婚,还得到处借钱做事情。婚姻是找个人凑合的,挑个好日子,做了仪式,但即便是挑得最好的日子也总是出状况,前女友闹场,老母亲脑溢血成了植物人。儿子满月酒,朋友老婆两边都讨不到好,一冲动,死了的心都有。日子依旧过得荒唐,有钱的时候乐呵,没钱的时候被老婆赶出家。

人到中年了,那几乎是人生中那躲不过的恶梦的高潮了。里里外外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儿女朋友看来是心平气和了,但只有自己知道,到这份儿上满脑子都盘旋着“将就”两个字。不发脾气,也不跟人争吵。事业穷途末路。合作人(还是几十年的老同学)满嘴跑火车,为了钱,老是把不该丢的东西丢掉。一急,也会高血压昏过去,什么都不行了,身子日渐老去。想想,也就将就吧,钱啦,事业啦,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要我做难人也就做吧。说不甘当然是不甘的,那些本性里的东西,可不是说丢就丢得掉的。交到个知己的朋友,喝上两杯清酒,偶尔也打心里把嘴咧开笑笑,但朋友却是不那么容易交了。

遇到30年前的初恋情人,被人质问当初一直等着自己,为什么就不去,让人家等得青春发白。趁到东京出差的机会,就着心底里残存的一点不安分,见人家。在酒店门口,虽是心理有准备,但一个热切的拥抱却真的是发自心里的。也牵手,但不接吻,酒店里开两个房间。人家哭着说“我们可以从新开始啊”,也忍着,不是不心动,哪能不心动呢,从小学开始在心底里爱到现在呢,两个从高中腻到研究生眼瞅着就要结婚的人呢,哪能不心动呢,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说的第一句话都明明白白记着呢,三四十年了啊,哪能够不心动呢,但,就是跟人家说一句:我从来没有爱过另外一个人。然后默默看着人家把房门合上,任凭人家在黑暗里把心哭碎。

只是知道,再也回不去了。一个家,四五口人在肩上担着呢,四十好几,真的不是可以折腾的年纪了。

理想,四五十岁的人谈理想有点让人笑了。“人啊,是不能让另外一个人去教他怎么活下去,怎么过日子的,那很悲哀啊。”年轻时候为着这么一个念想跟最爱的人分道扬镳,但到中年,却被现实很自然地教会了怎么过日子。

只有到80岁,好了,想闭眼就闭上了。儿女子孙就让他们折腾去吧,闭上眼,很清净,在自己的世界里,人生快要结束了,恶梦也该结束了。

只是8岁的孩子也开始会在80岁老人的遗相面前说:“婆婆,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小表弟,就会想起你常跟我说,你老了。我很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人生总是这么荒诞无稽地轮回。

纵然,8岁的孩子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想去告诉别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给别人看他们看不到的东西,用相机拍下别人的后脑勺,告诉别人:其实你的后脑勺是这样的。他觉得这样一定天天都很好玩。但当他16岁呢,30岁呢,46岁呢?

一一竖着写就会变成二。人们学会了怎么去看自己后脑勺,人生的累,可就能看透了么?或者干脆一闭眼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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