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烟火
记忆中,秋天里的乡村总是充满烟火的味道。
山坡上,密密麻麻的草在一阵阵风霜里渐渐枯黄。收完庄稼的土地只剩些杂草,还有庄稼的秸秆,被我们用镰刀割下,一片片铺洒在土地上。没过几日,那些杂草以及庄稼的秸秆就被秋天的太阳晒得脆脆的,然后我们便按照母亲的吩咐,将它们一堆一堆地收拢来,掏出火柴一一点燃这些枯草。刹那间,被点燃的枯草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股股青烟在秋风中冉冉而起,不久,烟火的味道便弥漫了整个村庄。偶尔能发现某根包谷杆上还存着一个忘了掰下的棒子,我们就剥开它,将一粒粒包谷籽儿放进滚烫的草灰里“炸包谷花花”吃。放进草灰的包谷,不一会儿便在高温中充气胀满,亮晶晶、圆鼓鼓的,紧接着,就接二连三地炸开了,一粒粒雪白的包谷花花,惹得我们口水直流。倘若谁等不及将还未炸开的包谷放进嘴里,那是要吃亏的。有一次,弟弟就吃了这样一回亏,他说哥你看都胀了,熟了可以吃了吧?我说等炸开了吃起才香,他没听我的话,捡起一粒就往嘴里送,才一动牙,那包谷里充胀的强烈热气瞬间爆发,舌头被熏出一个大大的水泡,痛得他眼泪花花直打转转,几天都不能吃饭。
这是我常想起的乡村烟火的一种。还有另外一种,同样是在秋天,草木枯黄的季节,收完大季,要种麦子、点荞子了,乡亲们总爱将土坎或者坡上的草皮用锄头铲起来,晒干了烧草皮灰。据说草皮灰含有特别丰富的钾元素,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人就用这样的草皮灰当作肥料种庄稼 ,我们家当然也不列外。
那时,乡村的山坡上,土坎边,随处可见正在冒着火烟的草皮堆子。一帮村里的孩子去山坡上放牛时,总在书包里装上洋芋,在燃烧着的草皮灰中烧洋芋吃。草皮灰焐熟的洋芋与明火烧熟的洋芋是颇有区别的,草皮灰烧出的洋芋,外表不糊不黑,黄澄澄的,剥开那层薄薄的皮,便露出粉嘟嘟的洋芋来,那清香的味道直扑我们的鼻孔。各人带的洋芋不一样,有米拉洋芋、河坝洋芋等等,米拉洋芋个大,烧熟后黄澄澄的,还能看到粉质的颗粒,味道香甜,看着就想吃。而河坝洋芋不但个小,颜色也不是蛋黄的,而是雪白色,没有米拉洋芋的那种甜味,吃多了有点麻嘴。所以我们一边吃一边说,下次如果哪个不带米拉洋芋,就不许他和我们一起吃,叫他一旁吃他那麻嘴的河坝洋芋去。
乡村的烟火,最令 人怀念的当然是傍晚时分从房顶上飘起的炊烟了。那时我从学校放晚学回来,老远望见我家房顶的炊烟,知道母亲开始做晚饭,饿了一天的肚子仿佛得到了安慰,觉得一会儿就能吃饭,不再饿得那么慌了。如果看不见炊烟,心里总是感到失落,肚子也会感觉越发饿得厉害,如果被母亲吩咐去割草回来再吃饭,那就更加觉得不是滋味了。农村人活路忙,仿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会消停,因此多数时候我放晚学回来,总是看见门上挂着锁,我从房柱的洞洞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从甄子里舀碗冷饭,泡上酸汤撒点盐巴填饱肚皮,之后去山背后的地里和父母亲一起做活路。
总是怀念那时乡村的烟火。然而,如今即使身处乡村,也看不到那些冉冉升起的青烟,再也闻不到那些亲切的味道了,时代的风不知将它们吹往哪里去了。有了各种各样的化肥,而且农村人知道保护环境,不再烧草皮灰了;有了除草剂,也不再将土地里的杂草割下晒干烧掉了;早中晚三餐,都用电磁炉、电饭煲,一切都早已进入电气化时代,那些记忆中的烟火,只能永远消失在遥远的记忆之中。
我之所以怀念乡村的烟火,并非不喜欢时代进步赐予我们的文明,而是怀念那段岁月里的安静、恬淡,不似如今的这种急促、烦躁、喧嚣。从乡村来到城市,居住得久了,我知道,许多有关乡村的记忆总是抑制不住的要蹦出来,包括那些曾经令我感到温暖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