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为了写文章,在看一本养生古籍《老老恒言》,看到里面探讨卧室的一节,突然想到薛宝钗。
记得读《红楼梦》的时候,读到这一段,觉得很是好玩:以贾母为首的一大群家长,像高中宿管主任似的到处参观各位姑娘的闺房;宝钗也不知是提前收到风,还是每天都那么处女座地等着主任们上门检查,总之,一大票人涌进宝钗闺房,都被她房间里“雪洞一般”的画风吓坏了,“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宝钗的房间,可能是“北欧风”最早、最极致的玩儿法,只是玩得有点过了头,睡在雪洞里的薛宝钗不觉得闷,看客都要替她闷死。以前的人不喜欢宝钗,就是不喜欢她这点过分循规蹈矩的性格;现在的人偏爱宝钗,也是爱她这一点。无论是被人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宝钗,都实在不是一个有趣的女人。
非住雪洞不可,也不是没有生机一点的办法。《老老恒言》因为是给老年人看的书,大概也很适合宝钗这种心理年龄比较大的女孩子,书里更造出了一间比蘅芜苑更雪白冷清的纸屋子——
- 墙壁 -
北地御寒,纸糊遍室,则风始断绝,兼得尘飞不到,洁净爽目。
北方御寒,就把室内四壁全糊上纸,风漏不进来,灰尘也飞不进来,温暖又干净,看得处女座很是舒服。
- 床帐 -
纸可作帐,出江右,大以丈计,名“皮纸”,密不漏气,冬得奇暖。或布作顶,少令通气,东坡诗:“困眠得就纸帐暖。”刘后村诗:“纸帐铁擎风雪夜。”又元张昱诗:“隔枕不闻巫峡雨,绕床惟走剡溪云。”或绘梅花于上,元陈泰诗:“梦回蕲竹生清寒,五月幻作梅花看。”盖自宋元以来,前人赏此多矣,如有题咏,并可即书于帐。
长江以西出产一种“皮纸”,大到可以做床帐,密不漏气,冬天暖的不得了。想透点气也简单,用布面做帐顶就行了。前人诗词中多有提到这种帐子,风雅一点的,甚至往帐子上画梅花;梦中偶得佳句的,就往蚊帐上写吧!
在蚊帐上画梅花这种事,我高中时做过。那时用的是学校统一买的白色蚊帐,墨水透不过去,只能勉强看出来梅花的轮廓。画完以后,还煞有介事地在旁边写一句“一生知己是梅花”,然而风雅一点没有。蚊帐背后的墙面上,还被我浓墨重彩地泼了几个色块儿,画了一个巨大的Snoopy。大概我这样胡乱混搭的人,是最不讨宝钗姐姐喜爱的人吧。
- 席子 -
贵州土产,有纸席,客适饷予。其长广与席等,厚则什倍常纸,虽细而颇硬,卧不能安,乃为紧卷,以杵捶熟,柔软光滑,竟同绒制。又不嫌热,秋末时需之正宜。
贵州特产一种纸席,刚巧朋友刚送我一条,大小和一般席子差不多,比普通的纸厚好几十倍。细腻倒是细腻,就是硬了点儿,睡着很不舒服;不过把它卷起来,用杵捶软,就能和绒制的席子媲美。更好的是睡着不热,秋末的时候用起来正合适。
- 被子 -
《江右建昌志》:“产纸大而厚,揉软作被,细腻如茧,面里俱可用之,薄装以绵,已极温暖。”唐徐寅诗:“一床明月盖归梦,数尺白云笼冷眠。”明龚诩诗:“纸衾方幅六七尺,厚软轻温腻而白。霜天雪夜最相宜,不使寒侵独眠客。”可谓曲尽纸被之妙。龚诗云独眠,纸被正以独眠为宜。
建昌县志记载一种厚纸,揉软以后细腻得可以作被子,稍微装点棉花就很暖和。前人常在诗文里提到它,赞不绝口,正适合一(dan)个(shen)人(gou)睡的时候用。
宝钗当然一个人睡,不过眼前有金玉良缘等着她,又没有林妹妹天生的眼泪债要还,大可不必抱着纸被入梦。书中另一条用玫瑰花和丝瓜络制成的被子,也许更适合十四五岁的少女抱着做春梦:
有摘玫瑰花囊被,去蒂晒干,先将丝瓜老存筋者,剪开捶软作片,约需数十;以线联络,花铺其上,纱制被囊之,密针行如麂眼方块式,乍凉时覆体最佳。玫瑰花能养血疏肺气,得微暖,香弥甚;丝瓜性清寒,可解热毒。
她不是还得吃“冷香丸”么?盖上这条被子,丝瓜照例解她的热毒,玫瑰花算一点点缀饰,让她气血活络一些,人也许会可爱一些。
- 床褥 -
《交广物产录》:“高州出纸褥,其厚寸许,以杵捶软,竟同囊絮。”老年于夏秋时卧之,可无烦热之弊。
高州出产一种纸褥,厚一寸多,用杵捶软后就和装絮的褥子差不多。老年人在夏秋之交睡这种褥子,能免除烦热。
宝钗的闺房,如果是这样的“雪洞”,能让蘅芜君将梦中所得随性泼洒,薛宝钗其人,也许会比较可爱。得不得人喜欢,都比较可爱。
图片选自黄云皓/刘黎琼《移步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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