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吃饭,她说起单位领导总是拍拍她的肩膀、摸摸她的背,她感觉很不舒服,只能装作不经意的闪避。她问:“这算不算性骚扰?”我说:“当然算啦,那些你不情愿又让你不舒服的行为,都算性骚扰,你以自己的感受为主。”她恍然大悟:“原来这样,我还老想着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以性欲为出发点的骚扰,以带性暗示的言语或动作针对被骚扰对象引起对方的不悦感,只要言语或行为令他人感到不悦或有被冒犯的意图,且被认定存有性相关的暗示,都算是性骚扰。”
朋友三十多岁了还困惑如何界定性骚扰,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我们性教育的缺失程度。
上一代思想保守,在他们的观念中,性是洪水猛兽,他们不会主动说,我们也不敢问。在成长路上遇到的种种性疑问,我们只能“自学成才”,摸索前行。
性骚扰是不愉快的记忆,现在把这些隐私翻出来,不适感依旧强烈。很多事情会被时间冲淡,但性骚扰带来的耻辱、懊恼、失望、愤怒、煎熬、困惑却是长久的。沉默只会鼓励暴行,我想我的经历不是唯一。写出来,不是为了控诉,更多是警醒。已经二十一世纪了,科技日新月异,然而性教育滞后(儿童性教育居然还有争议,还嫌正规教材尺度大!)、性知识匮乏(网络充斥多少无知的言论),这个现实确实令人不安。
“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跟谁说,不知道可以说”
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牙疼,妈妈带我去本地最出名的三甲医院。医生戴着眼镜和口罩,他给我检查后说我有蛀牙,要补牙,开了单让我妈妈去交费。小孩对看病天生恐惧,何况是看牙医。我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紧张的感受医生在我嘴里的各种折腾。
渐渐的,我感觉不对劲,我的胸口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来。三番四次以后,我意识到他是故意的,我又慌又怕,嘴巴发不出声音,妈妈又不在身边……我想不出对策,我一动,他就说:“不要动,很快好了。”在外人看来,他是在正常进行补牙过程,还柔声安抚我这个小孩子。只有我知道,他如此丑陋不堪,他根本没心思补牙,他只是一遍遍的挤压我小小的胸部。
不知过了多久,我胸口的重压感忽然没了,原来妈妈交费回来。他终于“认真”给我补牙了。补好牙后,我盯着他,口罩遮住了他大半的脸,眼镜下他镇定自若、神色如常。我想,如果告诉妈妈但他否认我该怎么办?事情没有证据,他要抵赖太容易了。我犹豫再三,最终没有告诉妈妈,只是迫不及待离开这个倍感屈辱的地方。
我不知道那个“人面兽心”的医生是临时起意还是惯犯?他显然欺负我是个小孩子,看上去乖巧又怕事,他的作恶成本太低了。如果我当时勇敢的指证他,后果会是怎样?起码,我不会遗憾让一个披着白衣的“人狼”潇洒得像没事发生;起码,大人会警惕一些;起码,他不会继续肆无忌惮作案吧?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有个词叫“猥亵”,它是性侵的前奏、是应该喊停的讯号。缺乏性知识的孩子很难正确地、精准地措辞,向亲近的人描述自己的遭遇。年长的孩子尚且没有开口的勇气,而年幼的孩子,更不具备开口的能力。家长陪伴与交流的缺失、孩子的不谙世事、缺乏性教育,成为了作案者利用的空白。
《“女童保护”2016年性侵儿童案件统计及儿童防性侵教育调查报告》显示,2016年全年媒体公开曝光的性侵儿童(14岁以下)案例433起,平均每天曝光1.21起,同比增长近三成。发布方指出,近3年公开报道的儿童被性侵案件均大幅高于2013年,体现了儿童被性侵现状的形势严峻,也反映出社会和媒体对这一现状的关注度提升。同时,由于案件特殊性、风俗习惯、传播规律等因素影响,仅有极少量的案件被曝光,社会各方对这一严峻形势关注度仍不够。
性侵犯(sexual assualt),即在违背他人意愿的情况下,对他人作出与性有关的行为。性侵的范围包括但不限于:性骚扰、强奸、企图强奸、强迫的性行为(如口交、异物插入)。
目前,性侵害案件呈现低龄化特点,低龄儿童不能识别性侵,即使识别但可能提供不了完整的言辞证据,而在猥亵类案中相当一部分不会留下物证。猥亵儿童的行为还缺乏一套行之有效的发现、预警、监督、举报和治理机制,相关法律法规的有效性和专门性也需要进一步提高。
2017年11月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发布的研究报告显示,“在全球,约有1500万15岁到19岁的青春期女童曾被强迫性交或发生其他形式的性行为。遭受过性暴力的女童中,只有1%的人表示她们曾寻求专业帮助。”
每次看到孩子性侵的新闻我就格外难过,这些受害者不知道“奸”是什么,也不知道“性”是什么,但他们已经被迫见识性的丑恶了。孩子所有试探性的求救一旦被最亲近的人忽略,他们将更难得到拯救。缺乏性教育的孩子,性侵遭遇带来丑恶和耻辱感更封住了他们的嘴,他们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跟谁说,不知道可以说。更糟糕的是,家长对性的忌讳、对他们遭遇的指责会让他们万劫不复。他们都曾试探性地向光明求救,却被最信任的人推回了黑暗。
爱是天生的,性是需要学习的
我以为,我们这一代会注重子女性教育,没想到还有盲目无知重蹈覆辙的。有朋友说,他和他老婆不会和女儿说性,“太难以启齿了”,他老婆买了相关书籍放在女儿枕边就当完成性教育了。我很震惊,今时今日,还有同龄人认为性是羞耻的,性是禁忌的?
“你嫌性教育太早,而坏人不嫌孩子太小。”2017年3月,一份由北师大编写的小学生性教育教材,因家长反应太强烈,认为教材内容过于露骨,这套教材半路腰斩。有调查显示,我国青少年性知识最多来源于书、杂志、宣传单。来自父母的加起来只有4%,遇到性问题时,不到10%的人会去问父母,绝大多数人选择“闷在心里”。没有科学指导、没有辨别信息真假的能力,他们获取的性知识有多少是正确的?
我们“谈性色变”,国外的孩子却更愿意和家长坦荡荡讨论。据美国Kaiser家庭基金会对15到17岁的青少年的调查,41%的青少年曾跟其父母讨论什么时候可以发生性关系,43%的青少年曾跟父母谈起怎样与男朋友或女朋友谈有关性健康的问题,52%的青少年与父母谈过避孕套,56%的青少年与父母谈过艾滋病。
我来初潮时惊慌失措,母亲只是简单比划几下就完了。面对身体的变化、面对青春冲动,我们有太多惶恐和不解,我们只能跌跌撞撞自己去摸索。
如今,我为人母,我从来不觉得和BB谈论性知识会尴尬。
在她幼年我买入相关书籍,一起学习(别笑,我们很多成年人还不能准确说出两性生殖器官呢)。我告诉BB:
你是最珍贵的;
你要尊重自己的感觉,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或不喜欢,必须大声坚决说NO;
你的身体你做主,你要及时、清晰表达你的感受;
出现危难,你要学会求助;
一旦受到伤害,必须告诉父母,父母永远是你最值得信任的人。
她来初潮后高高兴兴告诉婆婆姥姥,我们庆祝她长大了;我仿效外国的做法,认真用TT和香蕉教她操作。我告诉BB,性行为只要符合“成年、私密、自愿”的原则,无论什么方式都无可厚非的。两情相悦,鱼水之欢,这是上天赐予的极乐,但必须注意安全。男女有别,女性身体结构决定了是性行为的直接承受方(没错,我就是指怀孕),女孩必须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躁动青春,谁来指引
大概是小学四五年级的冬天,听说圣诞节教堂会派礼物,我和同学去凑热闹。弥撒仪式之后,教堂人员果然开始分发圣诞礼物了,大家涌上去哄抢。我被人潮推着往前,想退出也来不及了。没多久,我感觉异样,后面有人摸我的屁股,开始是试探性很轻的接触,然后是明确的触碰。我第一反应竟然吓得不敢动了,背后那只邪恶的手还在我屁股游走,那几秒就像一辈子那么长。终于,我鼓起勇气转头,背后的手立刻缩了回去,我看到一张很年轻的脸,估计是中学生,他故作镇定的回避我的目光。
那一刻,我很想做些什么来反抗,质问他?暴打他?但最终,我什么也没做,我拉着同学拼命挤出人群。在回家的路上,小伙伴说说笑笑,我异常沉默,那只手仿佛一直停留在我的屁股上,我感到羞耻、愤怒、怨怼,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为什么不打他?我在这种自我折磨的情绪中翻来覆去,无从倾诉。
事情久久不能平静,我尝试理解那位男生,但我无法原谅我的怯懦。他出于青春期的骚动,在荷尔蒙的驱使下、趁着混乱去满足对女性身体的好奇。而我的害怕和退缩让这双伸过来的邪恶的手得逞了,我居然连基本的愤怒都没表现出来。
性心理教育相对迟缓,各种青春期问题得不到及时足够的帮助和疏导、性道德观念错位、法制意识淡薄、家庭性教育不当、父母不良行为影响,学校性教育不力、社会性教育薄弱……这些都是导致青少年性犯罪案件比例增加、年龄趋于低龄化的原因。
“青少年团伙犯罪一般都会有一种社会心理效应,引起相加效应,产生责任扩散的心理,认为大家都这样,所以我这么做也无所谓;青少年团伙犯罪还容易形成一种相乘效应,要逞英雄,显本事,要在团伙中立得住。”
2005年,宿州市5名十六七岁的在校学生竟采用卑劣手段,用药将女同学麻醉后实施强奸、轮奸。他们与一般社会青年不同,是在校学生,平日在家长和老师眼里还是比较“单纯”的。但他们一边在接受教育,一边却在实施犯罪,而且将社会上罪犯惯用的手段运用得如此娴熟,这不能不引起教育者的警惕。我始终认为,性教育永不嫌早,青少年涉世未深、自制力差、经不起诱惑、意气用事不计后果,家长多一份关怀,孩子就少一分误入歧途的可能性。
熟人作案占比甚高
接下来说的是比较严重的“事故”了,我不赞成“男人都是潜在强奸犯”的谬论,但女孩子确实应该多个心眼,保持警惕,毕竟“熟人作案”的比率太高了。
那年刚毕业,我在珠三角某个城市工作,公司非常年轻化,大家性情相投,周末的欢乐时光经常玩到深夜,有时太晚了不想回去吵醒宿舍阿叔(我们住公司宿舍,有规定关门时间的),就在外面开个房睡觉。
D是另外一个小组的经理,他的座位和我们相邻,经常说说笑笑,也会和我们一起玩。我室友是烧菜能手,其他宿舍的人经常来“蹭饭”,包括他。没多久他跳槽去另一家公司,临走前“践行酒”喝了一顿又一顿,他给我的印象一直不错,健谈大方、幽默风趣。
一天我出差,接到他电话,他说也在这个城市出差,邀我一起晚餐。那顿饭吃得高兴、聊得开心,大家有点意犹未尽。饭后,他提议找个地方继续聊,我答应了。
去了一家酒吧,有乐队驻唱,气氛很好。我们找个角落坐下,他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很多,说他的父母兄弟、家族、他的过往经历……我那几天都在熬夜,酒吧的音乐悠扬悦耳,我听着听着就昏昏欲睡了,有几次几乎撞到旁边的墙。他哈哈大笑,摸摸我的头:“我说话像催眠曲吗?”他说他要在这里多逗留几天,我这么晚也赶不回公司了,于是我们一起去酒店,各订了房间入住。
喝了酒,加上白天的奔波和之前的熬夜,我累得一见床就爬上去。他过来打招呼,我说我实在聊不动了,我要睡了。他说我不吵你,我就在旁边看书陪陪你。我没多想,说了一句:“你自便啦。”我很快睡着。
我一定很累,要不然不会那么快入睡,而且睡得深沉。不知睡了多久,我感觉被重物压身,迷迷糊糊中有人吻我。我太困了,以为在做梦,但感觉越来越真实。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竟发现D伏在我身上,抱紧我,像只发情的小狗,每一分每一寸,越吻越凶。我大惊,推他,推不动;想说话,但被他的吻封锁,我害怕到极点。他的手不断游走,我脑海一片混乱,除了挣扎还是挣扎,但这挣扎多让人绝望,他越来越兴奋……终于,我爆发了一句:“我不要!真的不要!”我吼得很大声,他怔住了,看看我的表情,我说:“我不要,我真的不要,你再这样我一定会报警的……”他似乎略略清醒,停止了动作。趁着他停止的瞬间,我飞快扑进洗手间,反锁了门。我瑟瑟发抖,眼泪夺眶而出,我不停的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真的要报警吗?
过了一会,他敲门和我道歉,说他喝了太多酒,刚才太冲动了云云;又说他一直喜欢我,所以控制不住自己……什么甜言蜜语在这种情况下都成了笑话,我隔着门和他说:“我接受你的道歉,请你离开。”
确定他离开后,我才敢从洗手间出来,反锁了大门。下半夜始终睡不安稳,像一场长长的恶梦没有尽头。
第二天一早,他陪我去吃早餐,送我上车。我们都没提昨晚的事,道别时他忽然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司机还打趣说:“你男朋友好体贴啊。”如果不是昨晚那场意外,他在我眼里还是聪明能干、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但一切都没法回头了。
之后,他还力邀我跳槽做他的助理,我婉拒了。或许他只是没得到所以心有不甘?即使我愿意相信他那晚只是冲动、不是处心积累的安排,但无论如何,我们的朋友关系都蒙上污点,无法回复轻松的相处了。
这是我最接近危险的一次,如果不是我态度坚决,如果不是他“临崖勒马”,后果不堪设想。这个教训太深刻,我才意识到我错得太厉害了。我从小就爱和男生一起玩,刚出来工作接触又是一群玩得来的大男孩,大家亲密无间,我没有明显的性别界限。我粗心大意和男性单独共处一室,犯下大忌,不知道是否因此给了他错觉,才让事态失控。
此后,随着社会阅历加深,我逐渐见识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办公室、生活中、酒桌上、餐厅里、公车上、地铁上都遇到过不同的丑态。我在懵懂中学习成长、学习应付各种情况、学习如何把握男女之间的相处尺度,学习如何“带眼识人”,学习如何增强自我保护意识。不得不感慨一句,职场性骚扰太普遍了,受害者哑忍居多,“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的嚣张,而是好人的过度沉默。”。
在性侵案件中,“熟人性侵”占比极高,至少在 70% 的情况下,受害者是认识施暴者的。施暴者最可能产生于受害者的朋友、或朋友的朋友,其次是约会对象、前任、上司、亲人。更令人心痛的是,有将近 3/4 的女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经历是被性侵,因为她们很难相信和接受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熟人之间……但只要将同样的经历换成第三人称,她们却能正确判断这是性侵。
犯罪学家通过总结一千多例强奸和性侵的案件发现,绝大部分形式的反抗(无论言语或肢体上)都没有显著增加受害者额外受伤的风险,都能够降低强奸或性侵完成的可能性,尤其是面对“伪君子”施暴者,反抗往往有效,对方通常会选择妥协、谈判或者直接离开。因此,我当时坚定的态度起了很大作用。
必须强调,受害者的身体会由于极度恐惧而变得僵硬、无法反抗,这是来自于生理本能上的应激反应。这绝不是自身过错,受害者不要自我责怪、懊悔或者怨恨自己。有心理师指出,“90%的女孩子,对于性别暴力发生后的应对方式非常耿耿于怀,认为自己可以做的更好,让自己免于受到更大的伤害。我的建议是:你当时做的决定,就是最好的反应。”这个建议是让女孩“放过自己”,不该再感到内疚和懊悔。
比性侵伤害更可怕的是“二次伤害”,那些嘴不择言的“审判者”是帮凶,“我可以骚,你不可以扰”难道不是常识么?!世上很多事故需要人们反省自身,但不包括性侵,耻辱属于罪犯,不属于受害者。
很认同一句话:“永远不要尝试从受害者身上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案。女性有权利、也有自由行走在任何她想达到的地方。”
关于性的话题,越说越沉重,想说的太多太多了。
我希望,天下父母注重儿童性教育,孩子有家长足够的陪伴关怀和正确的引导;
我希望,女性自由走四方,不再因性别差异而提心吊胆;
我更希望,性教育成为普遍的常识,社会提高认知,这个话题不再需要反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