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凌晨,空气清冷而潮湿。大雾笼罩,几米外就混沌了。一声鸡鸣穿破雾墙,远近鸡群此起彼伏呼应,灰暗的天空微微透出点亮光。
我回到村东头的田边,隐约看到田里一簇簇的庄稼挺立着,很好奇种的是什么。奋力跨过水沟,摩挲了一棵,果然是尺高的麦苗。麦杆已经很粗壮了。深深嗅了一回,麦田里隐约吐着清甜气息。
走到桥头,远近已现轮廓。突然发现村东的洼地居然裂成了一个深谷,梯次冒起了茂密的树林,变化好大呀。
身后“哗啷啷”响起一阵铜铃声。扭过头,浓雾中一位面目熟悉的老人侧坐在牛车辕上,轻晃着鞭子赶了上来。
我一直打算,今后回乡要跟邻居们好好聊聊天的。
“阿叔,现在住村里还是搬出去了?”
“我住村里,我家阿有搬公路边了……”
阿有?阿有?阿有不是死了吗?
梦醒了。
闭着酸涩的眼睛,我睡不着了。
赶车的是村邻阿有早已去世的父亲。
阿有刚刚去世几个月。
阿有住我家西边, 隔了5户人家。 以前总见他来去风风火火,做事认真,有时认理爱抬杠。他平时很爱笑,一笑眼角就起了波纹。我在家时,他的两个儿女才7、8岁。别人问他的孩子们:
“姐姐长大了想做什么?”
姐姐大声回答:“我要上街卖衣裳!”
“弟弟呢?”
弟弟胸脯一挺:“我去蹬三轮!”
他们家为了生活方便,像很多村邻一样搬去公路边盖了新房,只在需要时回村种地。前不久,听说几个月前阿有骑三轮回村时,被一辆卡车撞得飞出去好远,抢救无效身亡。
掐指算来,阿有的两个孩子该有20多岁了。家乡,在我脑中已活成了一部部断代史。
小时候的一个冬天,曾看到一个老人每天低头塌肩地慢慢走向田野。到了一座坟前,他伏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直到哭累了睡去。黄昏时他才低头塌肩地回村。村人指点着说,那是一个出外多年的乡邻。坟里刚安葬的,是他的发妻。我那时不解人情,脑子却清楚地印下那幅画面:寒霜天,枯叶地,四野苍黄,蹒跚的黑点独行。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躺在床上追根溯源:
梦见麦苗,是因为我刚写了篇割麦子故事;
梦见阿有,是因为前不久刚听说他出了事;
梦见生死,是最近连续看了《寻梦环游记》、《副本》一类的好多生死轮回的影视,脑子被搞乱掉了。
据说人类都梦想长生不老;实现不了时,就去复制自己,也就是繁衍后代。 ( 电影《超体》)
有人怕被忘记后彻底灭寂,所以要隆重祭祀先人。这就是敬畏祖先。( 电影 《寻梦环游记》)
还有靠谱点的:未来可以将人类记忆、意识放在硬币大小的存储体里,找个义体,插入脑勺下方就可以延续生命。(美剧《副本》)
在美剧中,权贵们通过复制大量昂贵的本尊肉体永生,高居于云端之上。贫民窟里,穷人们倾囊为先人租赁义体回家过节团聚。不管租来的是男是女,老少俊丑,家人一样相拥而泣。最后一名星际战士像唐·诘诃德般冲向天庭,为公平而战。
未来已来?还是未来?
等闲想遍身后事,何如生前尽欢颜。
有人说自己从不做梦。而我每晚必做梦。而且梦里太真切,还会伤怀。所以睡得一直不太好。
当年读书时,我曾请教过一位医生。她认真地讲:不用治。这样多好啊,人家只有一次人生,而你,却拥有了两次人生。
也对哦。
以后再有成片的梦,弃之可惜,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