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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民国十四年夏,乐明颜带着独子念儿回到娘家。
明颜爹见了这娘俩,拍着桌子怒嗔,当初我说什么了?我为你好不许你嫁,你认死理儿偏要嫁!这才几年功夫啊?他个短命鬼就扔下了你娘俩!你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爹!快别说了,念儿在听着!明颜双手捂住念儿耳朵,泪珠子不停往下落。
四年前,乐明颜嫁与袁邺城。
乐家本与袁家是世交,乐家有染坊,袁家开布庄,互惠互利相得益彰。明颜与邺城从小就订下娃娃亲,少年少女情窦初开,因着这名分,情意便自然水到渠成。
后来谁承想,袁家布庄负责采买的伙计与外人勾结,撺掇袁老爷进了一大批以次充好的洋布,袁老爷本以为低价进高价出能大赚一笔,偏偏有个吴姓督军的姨太太相中,买去几匹做旗袍,没穿两天便浑身过敏扑了红疹子,痛痒难耐,遂跟吴督军打了小状,惩治黑心布庄,袁老爷眼见着布庄被砸得稀巴烂,也不敢吱声,还低三下四赔了大笔银票。一传十,十传百,青州城的百姓都知晓袁家布庄有假货,自然不再光顾,袁家就此门可罗雀,家道中落,一年不比一年。
乐家便生了悔婚之意。
明颜却不答应,水米不食,以死相逼,这才嫁进袁家。
邺城儒雅多才,明颜精通诗书,两人琴瑟和鸣,也曾羡煞旁人。却没想,邺城突生大病,猝然离世。袁家人立即改了面孔,怨明颜方死长子,邺城头七刚过,明颜母子便被赶了出去。
褚尔之一听说明颜的事儿,火急火燎去了乐家。
袁家居然做出这等绝情事!恶胆包天!我不会善罢甘休!
尔之,邺城尸骨未寒,你不要动袁家人。
褚尔之望着明颜,敛了怒气。
你越发憔悴了。
我没事儿,我总得打起精神,好好照顾念儿。
我来接你和念儿去揽日园。
明颜摇头,你费心了,我俩在这一切安好,哪儿也不去。
尔之不放心,舅父和表兄他们……
你放心,毕竟自家父兄,不曾薄待我俩。
尔之深知明颜执拗,便不强求,若你有天不想留,知会一声,我来接你们。
褚尔之是褚家六公子,四姨太乐唤莺所生。这四姨太人如其名,擅唱勾魂小曲儿,被大帅宠惯至极,尔之自然也得父亲欢心。
乐明颜是四姨太嫡亲侄女,年长尔之五岁,儿时总在一起玩耍,长大后情分亦比旁人深。
贰
没出仨月,褚尔之便接到乐明颜电话。
明颜的声音很低,听不出喜怒,只说了句,你来接我走。
好!尔之放下电话便出门了。
等他到了乐家,只见明颜失魂落魄的抱着念儿一步一步朝他走,怀里念儿的小身子明显已经僵硬。
明颜爹煞白着脸,追在尔之身后,你要好生劝劝她,念儿自己跌落池中,不怨旁人啊!
尔之怒火中烧,眼神让人不寒而栗。舅父,若被我知道是谁干的,定会千刀万剐!
明颜抱着念儿上了车,将脸贴在念儿的小脑袋上,不言不语。
尔之望着明颜,悔不当初,那天万不该将她母子留在乐家!
葬了丈夫,又葬了儿子,明颜的心也跟着葬了。
尔之安排明颜住在园里最明亮温暖的房内,轻声承诺,你自此便是揽日园的人,再也没人能伤你!
明颜垂眸冷语,还能怎么伤?
叄
白驹过隙,转眼两年过去。
明颜开朗些许,不再闭门不出,偶尔也去院子里晒晒太阳,或在树下看会儿书。
这天,尔之买了明颜爱吃的梅花糕,热乎乎的拿回来递给明颜,从小你便最喜这梅花糕。
明颜淡笑,咱俩一起吃。
尔之也笑,好啊,一起吃!记得九岁时你带我去买梅花糕,被泼皮调戏,我捡起脚边的石块儿便砸!
泼皮吓得落荒而逃,当时我还诧异,九岁孩子哪来那么大力气?
为了保护你。尔之温柔的看向明颜,她脸颊稍有圆润,亦有了活色。
我真没用,大你许多,却总是要你护着。
母亲说我更像你的兄长!
姑母时常过来看我,与我颇亲,对了,她正头疼你的婚事。
她怎么说?
说给你选了几个家世好的千金,你一个都不见,还说那几家虽比不上褚家,但在这青州城也颇有脸面,娶了哪一个都能帮你添荣增光。
你觉得呢?
你应该见见,许能钟情。
尔之果然见了两个姑娘。
一个读过女校,谈吐不俗,另一个留过洋,思想新潮,且这两人都对褚家六少青眼有加。四姨太以为好事快成,尔之却没了下文。
姑母又跟明颜诉苦,命明颜劝劝尔之。
吃饭时明颜说,你大抵太挑剔,错过两个不错的姑娘。
尔之乐,嗯,我就是很挑。
姑母又要费心张罗,你不肯让她省心。
我不再相看。
为何?
尔之放下筷子,正色道,我心里有人。
明颜蹙眉。
尔之又说,我眼里也有人,你大抵是知道的。
明颜垂下眼帘,不知怎么回答,思虑了一会儿说,你还小,不懂……
不懂情为何物吗?若不懂便好了。
尔之沉默片刻,又说,看着你与邺城缠绵悱恻,看着你嫁,看着你伤……我若不懂便没那么痛苦!
尔之!明颜刷的站起身,你不该……
不该看你?不该爱你?尔之也站起身。
明颜不禁退后几步,一双泪眼看着尔之,对!你不该看!不该爱!我们是姐弟!
尔之见不得她流泪,上前一步把她拽入怀中,深情道,我娶你,可好?
明颜怔愣了一下,然后狠劲推开尔之,你大抵是可怜我。
尔之苦笑,你明知不是!
我不想再与你说。
明颜转身回了屋,尔之立在那儿,半晌后,长叹一声。
肆
尔之约了一众朋友去喝酒,喝到三更天才回来,又不叫下人扶着,一路踉跄。
明颜!明颜!尔之用力敲打明颜房门。
明颜惊醒,犹疑了一下,还是起身披衣,打开房门。
小翠,去给六少煮醒酒汤。
明颜吩咐完下人,扶着尔之进了屋,皱眉问,你何苦如此糟践自己?
尔之拽明颜手,这样你才会心疼我。
明颜拨开他的手,规劝道,你应该找个好人儿心疼。
我只要你。尔之抬手捧起明颜脸蛋儿,目光灼灼。
明颜有些慌神,你莫要这般说,我早已心如死灰。
要怎样,才能暖润你?尔之依旧灼灼的看着她。
明颜不言语,清泪直流。
尔之瞬间也湿了眼眶,两人就这样对望着。
忽然,尔之拥住明颜吻了上去,他火热的唇舌令明颜心乱如麻,她用力推他躲他……
却终究垂下手臂,随了他。
下人端来了醒酒汤,见门虚掩着,不敢妄进,便从门缝往里悄悄望去,只见六少的衣裳撇了一地,帘帐半落着……赶紧知趣的关好门,退了下去。
尔之醒来已经日晒三竿,却不见明颜。
明颜?
明颜?
尔之慌了,抬脚便要去找寻,却见梳妆台上留了一方字条。
如是写着:红颜易老,绝非良配,不可执子之手,亦无缘与子偕老。断念,勿寻。
尔之呆坐椅上,许久不曾动弹。
不过几日,人人皆传,褚家六少疯魔附体,杀人不眨眼,无缘无故派人抄了整个袁家,将袁家一众打得半死,这还不算邪,居然还抓了自己舅父家二表嫂,一个弱女子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伍
城北长清庵。
一位长相俊美的男子徘徊在庵外,早来晚去,似在不疾不徐的等着什么人。
五天后,一个带发修行的秀丽女子从庵内走了出来,问他,你何苦这般?
男子答说,我来接你回家。
女子摇头,那里不是我的家,你回去吧。
男子不走,问她,那晚,你对我可有一分真情?在庵前,你莫打诳语。
女子沉默片刻,开口,我有,你处处护我怜我,我非草木,孰能无情?当初没有追随夫儿同去,亦是怕你心伤。
既有真情,为何不肯相守?
我长你五岁,你正当时,我已昨日黄花。
我对你的情份,会浅薄至此?
女子叹息,那便三年之约,若三年后,你还同此心,便来接我,可好?
男子笃定点头,好,一言为定!
陆
民国十六年,西北军阀戴培年进犯青州外围五县,欲夺权青州,戴军烧杀抢掠,周边百姓苦不堪言。
褚家六公子褚尔之主动请缨,率军伐乱。
两军对战中,褚少帅眼伤,亦忍痛指挥作战,褚军士气大增。两月余,戴军粮草匮乏,饥饿病伤,终败退。
尔之再次来到长清庵前,白西装洋墨镜,倚门而立。
明颜知道他来,心头一轻,立即脱去尼袍,脉脉而至。
尔之对朝思暮想的人儿说,三年之期已到,我来接你回家。
明颜举纤手摘下尔之的墨色洋镜,细细抚摸他已然空洞的一双眼眶,哽咽道,好,我们回家。
将你放眼中
你说美人易老
只好
将你放心中
从此
不许红颜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