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是很特别的一类侠:身世凄苦,在最市井的环境中长大,无人疼爱。好不容易找到了真爱,却受尽非议,甚至还被无缘无故断了一臂,成了残疾人。用书中黄蓉的话来说:“过儿在世这三十几年,受尽苦难,真正快活的日子却没有几天。”
而杨过的另一面——儿女情长,也是众多英雄之中特别的那个。不同于武侠里的侠之大义,杨过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反英雄的“英雄“,他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始终没有变过——和小龙女长厢厮守。
出古墓之前,他还留恋于市井的热闹和烟火气,希望也能与他心爱的姑姑一同感受。但是在发现这种愿望为武林所不容之后,他固然心寒,但是他并不退缩,因为小龙女依然懂他爱他,这比什么都重要。
甚至于绝情谷中相见时,他心中也只是懊恼;即使明知两人即将不久于人世,却依旧满足。杨过从小的日子过得如此飘摇,人性的险恶与道貌岸然他从终南山开始就已经了然于胸,人心之于他早已不再重要。
然而,当看见小龙女留在断肠崖上的字后,他第一次绝望了。他所希冀的那么少,就是想和姑姑过两天消停日子,却被这江湖伤到与心爱的人分隔。如果不是黄蓉临时编谎,他当下就会了结此生,因为他人生的精神支柱已经不在了。
十六年何其漫长,杨过又何尝不难熬,每当思忖爱人不在身边,唯有黯然销魂掌能疏解心中的思念。而这十六年的时光,并未如黄蓉料想的那样磨灭杨过的爱意,打消他的轻生念头。十六年后得知真相的杨过毅然地跳下了断肠崖。
因为只有小龙女,才是杨过人生最重要的事。杨过不是没有经历过失去,年幼丧母,埋葬了母亲他亦能如野草般独活在人世间,但是没有了小龙女,这人生却难以为继,这不是简单的殉情,而是世界的崩塌。小龙女是杨过的命,杨过的人生波折也皆由此起,包括成为残疾人。
杨过的经历让他早已学会分辨人们之间的真心和假意,厘清江湖人士的伪善与懦弱,对于真心对他好的人,他分外感怀,孙婆婆和小龙女自不必说。对郭靖,他是发自真心地尊重。即使不那么真心的黄蓉,他也礼数周全。
杨过的成长经历,让他成为了一个独特的侠——既有东邪的不羁,又有郭靖的大义,不羁由先天和环境造就,杨过的义却是一个逐渐的成长过程。
而在神雕侠侣里,最为人所道的莫过于“一见杨过误终身”这种说法,这里所谓“误”的主要有四人:陆无双,程英,公孙绿萼,郭襄。
很多人觉得不解也在于此,杨过并非传统意义上标配的大侠,这些姑娘在同辈之间也属显赫,为何能因杨过竟无心婚嫁,甚至宁愿送了性命呢?
先从公孙绿萼说起。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公孙绿萼,裘千尺和公孙止独女,见到杨过之时不过芳龄十八,生命也停止于此。这四人之中,公孙绿萼和杨过的相处时间最短,而杨过救公孙绿萼也有巧合的因素存在,因此当公孙绿萼自刎在公孙止刀下之时,杨过也不免心惊,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值得一个刚相识的姑娘付出生命的代价。
其实,在公孙绿萼的眼里,杨过给了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的——发自真心的尊重。躲在石头后面听到公孙止和李莫愁的对话后,公孙绿萼的心已经死去了大半。要知道,公孙绿萼也同样成长于单亲家庭,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她对养育她的父亲的感情要深于没有记忆的母亲裘千尺,而父亲一直以来塑造的痴情正派形象却在那一刻彻底坍塌了。
然而,这个时候误入谷中的杨过却正好填补了她心中的缺失。同样出身于单亲家庭的杨过,深情且执着,在公孙绿萼心里,杨过成为了她新的精神支柱,她对世间爱情美好的向往又重新回来了。而杨过同时给了她在当时任何男性都做不到的一点——尊重女性。被公孙止打入谷底深潭,杨过拼死救公孙绿萼;两人身体接触杨过却丝毫不轻薄,在绝境之中依然保持风度;倾听公孙绿萼心中的想法,即使面对裘千尺的咄咄逼人,也保持对小龙女的忠诚和对公孙绿萼的尊重。这样的杨过,是谷中的公孙绿萼从来没有见过的,也是她心中最完美的人。
公孙绿萼的死,既是对自己人生的失望,也是另外一种寄托——她把自己的人生希望寄托在了杨过身上: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和他心爱的小龙女在一起,那么她的生命也将以另一种形式得以延续。
对于此时的公孙绿萼,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而陆无双的情景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爱情里,缘浅情深最伤人
陆无双与杨过两个人的性格都有些乖戾,所以爱斗嘴也爱动手。陆无双的人生轨迹和杨过的共通之处在于同样都拥有那种被迫寄人篱下的生存哲学,当然,陆无双的处境要更危险,因为不知道李莫愁哪天心情不顺就可能把小命送了。
而这样长大的陆无双却也爱着杨过。陆无双爱的,不是那个后来成侠的杨过,而是那个灰头土脸,土了吧唧的傻蛋。在陆无双心里,这个傻蛋和她一样孤苦无依,她从小的成长经历让她自然地生出保护欲。同时这样的杨过,油嘴滑舌又不失娇憨可爱,爱和她斗嘴,也和她一样得理不饶人。她爱上的,是杨过童真的那一面。
变成杨大侠的杨过虽然增加了许多主角光环,但是杨过和小龙女的苦恋,失臂的苦痛,作为小时候脚跛的陆无双对这份痛楚加倍感同身受。她怜惜杨过,也敬佩杨过。怜他如此苦命,遭命运无情捉弄;敬佩他却能在这样的困境之下坚守爱情,同时成长为大侠。
而杨过同样如同对待自己妹妹一样保护着陆无双,如果没有小龙女,也许那个没有成熟的杨过真的可能与陆无双结成一对欢喜冤家式的小夫妻。
但人生没有如果。其实杨过等这十六年,陆无双又何尝不是在等待。杨过的爱情惊天动地,而陆无双心中始终也存有一丝希望。她宁愿孤身终老,也是一种守望。爱情总是这样,情深缘浅最伤人。十六年后的陆无双成熟了许多,对爱情的那份初心却没有变过。
爱是有所执,又放下执着
程英的身世本比陆无双还要凄苦上几分,但是入在东邪门下,人生因此不同。
试想黄老邪的性格多么特立独行,武功高强却不愿当一个符合江湖规则的宗师。程英是黄老邪经历过师门巨变后的徒弟,因此也对程英少了许多苛刻,以程英的年龄却与黄蓉为同辈,武功造诣在同辈之中也属上乘。在神雕侠侣中,程英性格中的清冷是最像小龙女的,这是程英从小孤苦的身世和后天成长共同造就的。
而黄老邪和杨过能成为忘年交,也是因为内在性格的相似——那份骨子里的狂傲和不羁,那种冲破世俗的洒脱和能力。程英对杨过的爱慕,正是对这种她成长过程中耳濡目染的傲骨的惺惺相惜。只可惜,爱情里还是有先来后到。相遇得早一点,程英的才情与性格,与杨过也很相配。
程英与杨过是有灵魂上的共鸣的。不同于小龙女的不谙世事,程英同杨过一样是懂得这江湖上的所谓规则的,只是他们都不屑于从属于这样的规则之中。程英内敛稳重,但是在大情大义面前能够坚守底线,在与陆无双及杨过一起对抗李莫愁的时候即使深知不敌却也从容不迫。虽然与黄蓉师出同门,但是与黄老邪一样,不在意这些所谓称号与辈分。杨过能读懂她的心和她的性情,对于程英而言,这种灵魂上的共鸣和碰撞几乎再也不可能遇见。
因此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守着这份共鸣足以面对未来的生活,这世上,最是心灵深处的知己难得。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与她一同面对这破碎的山河,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程英之爱,有遇见后的遗憾,也有放下执着的释然。
那年烟火,满足了对爱情所有的想象
而郭襄,爱的那个杨过,注定无法比拟也无从超越。在她成为一代宗师之后,更是难上加难。
郭襄性格像她外公一样不羁,又同时兼具黄蓉的聪明与郭靖的仁义,再加上武学天赋极好,她的成就注定会在父母之上。而风陵渡口那一遇,已经让她深陷在杨过的英雄光圈中无法自拔了。
在郭襄的眼中,杨过是一个拥有独特机遇,高强武功以及俊美容颜于一身的人。郭襄没有经历过杨过的种种落魄,却知他用情至深。彼此相识,她在杨过眼中也只是个女娃娃,但是杨过对她也能够平等看待,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这时的杨过远比传闻中的杨过在郭襄眼里更立体,更鲜活,也更富魅力。
而这时的杨过还带着对小龙女的深切爱恋。郭襄的家庭是很幸福的,她所能看到的爱情是如同父母这样的相知相守,而杨过这样长久的等待在她眼里超越了她父母那样的平常温情。
郭襄和杨过,也是时间开的一个玩笑。郭襄在与杨过相处的时候,总是在想,如果她能早生些年就好了,也许她就是大龙女了。如果你曾爱过一个深爱着别人的人就能深刻地理解这种感受:想变成那个他/她深爱的那个人。
连金轮法王都看不过去开导郭襄,你大哥哥早晚要被我杀掉的,到时候你又伤心,何必呢。
郭襄没有办法抗拒这样强烈的感情,郭襄对于杨过是陆无双,程英,公孙绿萼,乃至小龙女都没有的情感,那是种深深的迷恋。
而她的迷恋,情有可原。
郭襄芳龄16,虽然是郭二小姐,但是父母繁忙国事江湖事,大姐平庸,弟弟温顺,身边很少有性情相投的人,在旁人眼里,她还是一个小女孩。而其实这个小女孩却有着不同于普通人的胸怀和气概。这也是她总是显得有心事的原因——她无从倾诉。
而爱情的首要条件,就是倾听。杨过不但倾听她,而且记住她说的那些在意的事,即使是小女孩心性的事。那绚烂的烟花纵然让她心花怒放,而更让她欣喜的是那些她从未真正得到过的在乎与了解。
在杨过和小龙女隐居后,郭襄对爱情的心也隐藏了起来。爱情里,心动最难得,爱上一个无法超越的人,是幸福也是悲伤。
杨过——这座翻不过的山
杨过曾经说过:“世人皆重男轻女,而我杨过偏偏重女轻男。”这话,他说到同时也做到了。这也是他让这四个优秀的姑娘无法走出对他的感情的原因,他用平等的心尊重她们,同时能够倾听和理解她们。这和杨过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不无相关,也是他在终南山里以及出古墓后见足了道貌岸然的虚伪面孔的结果。
其实这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哪怕到今天,也是难得的品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果曾爱上过杨过这样的人,在同时代里再找到与之媲美的人又谈何容易?
千山万水,四个姑娘依然翻不过杨过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