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庄
昨晚就想写花来着,表弟却发给我一堆财务报表,我这天天看数字的人,都要被那些数据搞吐了,想想还是文字更妙趣横生,赏心悦目。
说我养花吧,也不过是想念旧时光了。就少年时期养的那些名不经传生命力极强的花儿,相比于老舍先生既须劳动又长见识的养花过程,我根本就没耗费什么气力和时间。
后院那些年的主角是十来棵橘子树,既闻得橘花香,又有得红橘吃,吃不完的父亲还能装满两驮篓,架在自行车后座去走街串巷地卖。橘子不是什么稀罕水果,父亲也不是生意人,常常三毛两毛一斤,或者对方没有现钱,拿稻谷以物易物也成,几乎半卖半送。
我原本是没有种花心思的,明显水果比花儿更具有吸引力嘛,饱了眼福还能满足口腹之欲。十岁那年学校让我们帮着种兰花,花坛里栽满一株株兰花,肥厚的碧绿叶子从根部往上齐刷刷挺拔,煞是可爱。然多余的被丢弃在垃圾堆旁,惜花之情泛滥成灾,便捡两株带回家,至今想起来那捡的姿势偷偷摸摸,恐被人发现举报给老师,被定性为窃。
在后院转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屋角下,也没旁的更合适的地方了,偏是偏了些,但早晚阳光充足,我用铲子刨松了板结的土壤,将“领养”来的两株兰花放进去,盖上,像模像样浇上定根水。嘿,就是因为两株兰花的到来,总感觉后院不一样了,多了些摇曳多姿的风情。
随后着了魔,总想寻些花花草草装扮一些寂寥的后院。没有改革开放之前,乡下,有种花情调的人委实不多。然,不至于没有,互通有无呗。
一起上学放学的同学庄微说她家种了止血丹。望名生义,除了可以开花,叶子还有止血之功效。这可是一种神奇的花,放学后一路尾巴似地跟着去她家,挖了一株回来,指望它“子子孙孙无穷尽也”。那绿叶子边缘泛白,因为有神奇之效让我几度肃然起敬。也是个不矫情的主,和兰花比邻而居,长势喜人。
长茎上分出好几个细梗,顶着一朵朵深红色或者金黄色毛绒球状的花。婆婆手受伤了,我曾用止血丹的叶,揉出汁水涂抹,效果一般,大概是我方法有误。在夏季发洪水时,田地一片汪洋,止血丹被父亲割了两镰作为猪的补给,我心疼我的花,也心疼猪饿肚子,这么疼一回是怎么也躲不掉的。
美人蕉从谁家薅来的?年事已久,不复记忆。它在如今压井的位置葳蕤成高高的几丛。敢如此不矜持地自称美人,也算是自恋狂魔了。美人蕉不蔓不枝,一心向上。叶硕大如掌,夏季清晨薄雾时分,花儿最是水灵,黄红色渐变。我在小院里来来去去,只要看着花,就满心欢喜。
晚上纳凉,早早把竹床抬到稻场上,用冬暖夏凉的井水擦净,晾干。吃过饭,洗了澡,铺一薄薄的被单,再去后院掐两朵有夜露悄悄侵入的美人蕉花,先使劲吮吸掉里面的蜜汁,甜丝丝的,比糖水美味。再插与竹床两端的缝隙里,花香作陪,躺着仰看繁星点点。
我又陆续弄了些竹叶花、韭菜花回来。都是些好养活的常见花,不是什么稀奇名贵品种,藤藤蔓蔓的,一时间后院春夏秋,红黄橙蓝白各种颜色的花次第开放。
因为竹叶花四面八方地“窜”,大有远芳侵古道的势头,父亲泄愤似地说总有一天会把它连根撅起。竹叶花是听不懂威胁的,按照自己的意愿,一定要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蓝色的淡雅小花点缀着涌动的绿波,像一颗颗泛着蓝光的星眸,纯净清澈。
玉老师门口有两个长方形的大花坛,多是艳丽的鸡冠花,一片火红火红的,英气逼人。
艳葵后院有凤仙花,一路噼里啪啦直开到枝头去,开得正好的就摘下来,揉碎了染指甲,我们伸着手指头好去臭美显摆。
黑皮后院有他幺爹种的人参花,开成一个个玫红色的小喇叭,一粒粒黑籽稳稳坐在花心里。那些籽我摘了几粒,愣是没发出芽来。不知道是不是恋旧主,不愿在别处繁衍。
不知谁家门口开了许多的菊,大团大团的黄,一簇一簇的白,在秋天的阳光里十分炫目。黄花虽瘦,架不住千朵万朵,压的花枝不堪其重,再加上一场秋雨来袭,有些低垂至泥巴里,污迹斑斑,很是狼狈。
觊觎这些花许久,就是没有堂皇的理由弄回来一株半株。
大约从初中寄宿后,基本就没管过花花草草了,任其自生自灭。直到橘树被铲却一空时,连带花花草草一并铲掉了。
可我终究还记得那些我所养过的植物。
村里早已是水泥路纵横。前年回家,后院门口有一脸盆大的土壤,未被水泥覆盖,里面挨挨挤挤生长着扶桑,白色、红色、紫色、黄色的花朵竞相开放,引来蝴蝶翩跹、蜜蜂嗡嗡,父亲指着它们颇得意地说:看我种的花儿长得多好。
年过六旬的粗狂老汉,居然有了种花的雅性,我抬头打西边望望,揶揄道:哟,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吗?
父亲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