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吟游毕摩
梅雨在这个秋季下了快一个月,晒在屋檐下的衣物十来日还是潮湿。远处的群山一直处在朦胧的状态,门口的苹果树的叶已经被雨水打的全落。秋日里闹腾的禅早已失去踪迹,只偶尔有几声夜莺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村庄显得更寂静了。
父亲这已经是出去的第十趟,满脸的焦虑,一脸愁云已经顾不上全身湿润的衣裳和满腿的泥泞。母亲在火塘边烧着洋芋,火边扣着一个背篓,把我的衣裳放在上面烤。
“再等等吧,雨下这么久,路塌方了,李亲家他们也没法过来。你这样着急没有用,来回去淋雨还会感冒的。在家烤烤火吧。”母亲对父亲说到。
“我坐不住啊!”父亲沉重的说到。
家里没有雨伞,父亲出去头顶披盖的是平时劳作的一件老旧大衣,现在已经全部湿透,显得异常沉重。我家的门前是一条泥土小路,走到车走的大路大概八百多米。而这条路现在都快成泥水了。
若是没有雨季的秋日里,这条小路落满了桦树的叶子,厚厚的金黄色的叶子铺满了路面,踩上去绵绵而软,我曾经光着脚再上面来回踩踏。那些桦树是父亲年轻时候栽种的,小的那些是我在杏花开的时候栽下的,今年已经有了飘飞的黄叶。可惜暖和的日光和好看的黄叶都葬送在了梅雨中。
几年前的家道中落,使得我们家生活拮据,一年多前加之母亲和妹妹生了一场大病,家里基本揭不开锅。父亲一夜间苍老了十多岁,而我也一瞬间长大和懂事。在一年来父亲没日没夜的奔波下,终于把他做的砧板生意推销到了临县的一个李姓老板手里,让家里勉强回过来一口气。
父亲和李叔叔约好一周前最后一次来拉砧板,因为冬季大雪封山,进村的山路基本断了。不想今年的梅雨下的如此没完没了。一周前的事延了又延,父亲急得几夜不曾睡眠。今日再不过来,这些砧板拉不出去,屋里的粮箱已经触底,这个冬日如何熬过。
三月不知肉味,那是经常的事情。偶尔有顿大米饭,那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每当那时,我爷爷总笑眯眯的说:生活充满了阳光。我很好奇,这样的日子是生活充满了阳光,那爷爷他们那辈是如果过的生活。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爷爷乐观的心态和对生活的不妥协,于是多年后我们家庭群的名字改为了“生活充满阳光”。
好在天可怜见,或许是对农家人的恻隐,到傍晚时分,缠绵近一月的雨竟然停了,虽然天依旧阴沉。趁着这档功夫,县上的公路人员抢修了断了一周的路,在凌晨一点左右李叔叔家的车开到了我家门口的大路上。父亲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母亲消瘦苍白的脸上也挂上了淡淡的笑容,我看见她的眼里有一道光。
吃过一顿清水煮洋芋后,李叔叔决定立马装车,害怕夜里又下雨路又断,那真的就回不去了。我父亲也欣然同意。于是把沉睡的姐姐也喊醒,带着朦胧睡意全家人齐上阵,把砧板背到路口装车。
夜黑的让人沉重。我背了两个,姐姐背了三个砧板,母亲背了八个砧板,父亲背了十多个砧板,一起踏上那条泥泞不堪的路。家里只有一个手电筒,父亲双手在背后扶着背的砧板,嘴里叼着手电筒,用微弱的光照着走在他前面的我们三个。
砧板好沉重,压得我的头快到没过脚踝的泥。我身后,母亲的脸上几缕发丝贴着苍白的脚,脸上的汗珠晶莹剔透。姐姐还没完全长开的身子在泥路中摇晃前行。那条八百米的泥路,走的我好像没有尽头。
一半的砧板未曾搬完,天又飘起了雨。为了加快速度,父亲多加了几块在背上,腰更弯了。半路中摔在了泥里,母亲一身尖叫,父亲急促的带着粗气的声音让我们先装车,不用管他。等回到家,三十瓦的灯泡下父亲的脸全是泥,左手食指滴着血。那年的我心里一阵颤抖,这生活啊。
凌晨四点,终于装完了车,姐姐草草洗了把脸回去了被窝。父母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烤着火,高兴的说着未来美好的话。父亲决定杀只鸡给我们补补身,母亲去鸡窝里逮了只年轻的小公鸡,操刀去杀鸡。我围着火塘绕着前后的烤湿润的衣服。
吃了只烤好的鸡翅,困意像一座山压住了我。父母在夜里的说话声像催眠曲,催的我躺在火塘边沉沉睡去。
第二日的早晨醒来时依旧秋雨绵绵,但我看不见了父亲的忧愁,母亲的担忧。那一夜啊,伴着我这一生;那条泥泞的路啊,或许终生都会激励着我。